不知怎的,谢冰柔心里却有点儿为卫玄难过。
    也许卫玄自己并不觉得难受,哪怕如今撕开旧事,卫玄也是游刃有余的,只不过却显卫玄淡漠了些。
    可若卫玄不是这么一副性情,也许他也熬不过去这样往事,早就被这些恩怨情仇家国大义撕个粉碎。
    这样混沌污浊泥水般的往事里,卫玄偏有如冰雪般性情,这般生出枝桠,极茁壮往上生长,在新兴的帝国里炫耀出冷酷却耀眼的生长力。
    谢冰柔倒从这淡漠中看到一种生命力出来。
    她又想,不过也许别人并不愿意窥见此等光景。
    就好似眼前的令屠嘉,便是这样子的人。
    他瞧着卫玄冰雪一般性子,然后心里便有一缕忌惮,进而滋生出一种畏惧。
    那些畏惧凝聚于心,有些时日了,便如隐藏的灼热的岩浆,终要寻个机会,蓬勃的迸发出来。
    于是便有了今日之事。
    令屠嘉分明要图穷见匕,当然亦是要卫玄露出底牌。
    令屠嘉缓缓说道:“今日属下便想要问少主,少主心中可还存复国之志?”
    卫玄平静的看着令屠嘉,然后说道:“自然从未有过,我心中所念,一向便是自己。”
    他答得那样干脆,又是那样的不留余地,竟不肯留下半点转圜。
    这般决绝,分明亦将令屠嘉面上逼出了几分铁青之色。
    卫玄:“那年我十四岁,楚地又生乱,不过我并没有去找你们。是我一个人无人庇护,又这么逃至京城。”
    “那样一来,自然也吃了些苦,我险些死了。”
    “不过也不要紧,既然活下来了,那便好好活下去。”
    说到了这里,卫玄唇角难得浮起了一丝微笑:“是我在太子跟前有了些声势后,你们才找上我的。”
    那样清淡微笑里,却有着些洞悉世情的淡淡讥讽。
    卫玄初至京城时,他处境并不怎样好。他瘦脱了相,旁人都知晓他家里人没有了,于是便有些常情里该有的同情,可这些同情于他也并没有带来真正的好处。
    家里根基全断了,那么他便只是个孤臣。一开始他去了元家,元璧相嫉,于是便传他克了自己。后来卫玄有些光彩,吴王世子又加以打压,说他出身时有荧惑守心之兆。
    那时太子权衡利弊,也对卫玄并不如何亲近。
    可这样的一切,又有什么不好呢?
    至少他是自由的,有着自由生长权力。
    那年他初到京城,昭华公主小小的,将一颗糖放在卫玄手心。不过卫玄并没有为之而动,因为他心思太复杂了,便很难以一些温柔心境生出小小感动了。
    天真的女孩儿也不是他的阳光,因为他的阳光一直在他自己心里。若简单将自己的心系于外物,将信念放在某个人身上,他绝不能走到如今这一步。
    不过在卫玄稍显得意时,令屠嘉却寻了卫玄。
    换做旁人,许便会觉崩溃了,会觉得好日子没几日,讨债的恶鬼便寻上来。
    不过卫玄却平静而温和接待了他们,甚至使其成为了自己近卫。
    令屠嘉当然也想到了这一层,他怒极反笑:“少主,你好深的心机!那时候你才几岁?不但在太子跟前复宠,还懂得如何稳住我等。”
    “我似你当年那般岁数时,也还只会横冲直撞。不过你既是公主血脉,便算心里想岔了,我也是该瞧公主情面,宽宥于你。”
    “而今少主来了青州,其实也有一个很好机会。其实淄川国中,亦有不满大胤之人。如此良机,正应该振臂一呼,再迎来当年各国旧臣相应。”
    “只要搅乱天下,我等楚人便可趁势复国。”
    他这样要挟,蓦然扬声:“进来吧。”
    谢冰柔便见那些个玄甲卫鱼贯而入,原来今日这些个杀退匪徒的勇悍之卫竟皆是楚人,偏偏还是卫玄近侍。
    当然屋外人更多,令屠嘉所能策应者也不止如今这么几个。
    谢冰柔心里也沉了沉,令屠嘉没说卫玄不应会如何,可本也无需说得太清楚。
    令屠嘉面上却无半点得意之色,反而面沉若水,十分警惕。
    近些年卫玄手腕愈发了得,且也笼络了许多楚人,令屠嘉已生出危机感。他只能此时发难,因为卫玄手段厉害,心思缜密,只有借别人之局出其不意发难,方才能有今日之机。
    更何况难得卫玄受了些伤。
    他今日趁势逼宫,虽势起仓促,却又深思熟虑。为了多一份筹码,令屠嘉甚至特意将谢冰柔唤来此地。
    因为令屠嘉听闻卫玄对谢冰柔有些意思,哪怕只是传闻,他也不介意多个筹码。
    当然令屠嘉觉得卫玄冷情,他虽如此施为,却并不觉得谢冰柔当真能有很大的作用。
    可卫玄却向前一步,玄色的身影不动声色将谢冰柔挡在身后。
    那令屠嘉心里倒生出了几分玩味,也许谢冰柔这个美人儿倒是找对了。
    他毕竟并不想跟卫玄玉石俱焚,若卫玄不点头,怕也不能成事。若真能捉住个卫玄柔情的把柄,倒是很不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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