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府的长史却好似无奈般轻轻叹了口气:“小武王误会了,我等也不是奉老武王的命,而是小卫侯的吩咐。”
    卫玄有一双修长悦目的手,他这样落子布局,谁也不会猜到他哪里会藏着一枚棋。
    祁宁如遭雷击!
    这时积福寺中,众人发言积极性也终于高起来。
    “小武王当世子时也是个贤良,未曾想竟如此荒唐。”
    “也不尽然,我听闻老武王刚刚故去,他便亲手勒死了受宠的赵妃,说是给老武王陪葬。据说十三公子才两岁,也是被他弄死,心肠十分之狠毒。”
    “他诿过朝廷,栽赃陈郡尉,无非是为了脱自己罪过。这么样的为人,无论做出什么样的事情,当真一点也不奇怪。”
    有人开口,就有人跟风。本来大家还很拘谨,忽而间便开始能畅所欲言起来。
    谢冰柔也不知晓这里面有没有卫玄的托。
    但她心里跳跳,只觉得眼前场景十分荒唐。
    也许人真是祁宁所杀,赵妃和十三郎的死也有那么一回事。可现在只不过查出这具尸体是死于谋杀,却已有人编出这许多话来。
    谢冰柔不过是道出开头,可这么些人却在这儿附和这个结果。
    谢冰柔只觉有些荒诞,却知晓他们不过是在附和卫玄。
    卫侯已经道出自己想要知晓的结果,那旁人自是会顺其心意。
    许是因为如此,谢冰柔心尖儿忽而生出了一缕羞恼。自己便算精于验尸之技,似乎也对卫玄并不重要。
    她面上却柔顺,并没有什么异色,只是乌黑的睫毛轻轻颤抖,掩住了眼中光辉。
    她也瞧着卫玄不急不徐拿捏节奏:“老武王纵然是死于非命,可也未必便是当时还是世子的祁宁动手。不若将小武王请来此处,也好使他能为分辨一二。”
    卫玄讲话斯斯文文,可众人心里却如敲擂鼓,咚咚响个不住。
    朝廷与淄川王一脉已然闹成这个样子,祁宁又怎么会自投罗网?
    然而想深一层,小卫侯大约也不会在意祁宁是否来分辩。若祁宁不肯来,其罪也成,由头也是有了。
    削藩撤爵也是应当,不孝本便是大罪。
    谢冰柔不动声色缓步退后,这时候她倒并不怎样惹人瞩目了。众人绞尽脑汁,皆想如何战队更为有利。只不过卫侯是深谙人心之辈,旁人定也不能逃了去。
    谢冰柔垂下头,她手上还戴着特意缝制手套,布料上沾染了浓烈的香气和腥臭。
    她本应该换下这一身衣衫,不知为何,竟然也没有动。
    她还验出了一件事,许是卫玄不知晓?
    那具尸首并不是老武王祁胡!
    死者生前被人打折手脚,之后虽是骨愈,然而却有增生。她一模,便摸出来。这非朝夕之事,不可能不被发现。
    祁胡今年也有五十,可从尸体牙齿磨损情况来看,对付年纪尚轻,绝不会超过三十岁。
    祁胡爱马,一直精于骑射,哪怕年逾五十,也喜在封地圈地围猎。
    死者髀里肉生,并非弓马娴熟之人。从死者手部、足部厚茧来看,对方约莫是打铁为生,并非皇室宗亲。
    仔细想想,也没什么奇怪,大约不过是金蝉脱壳之策。
    老武王寻了个和他面目相似的铁匠,又将之杀死,对外却说他这个宗亲是被陈芳生生逼死。
    这其中许是有什么缘由,谢冰柔其实也能猜出几分。
    有时候人一死,许多事情那便不好计较。
    彼时青州郡尉陈芳常来巡视,说不准发现了什么。万一陈芳向朝廷递了折子,也许便有什么罪过。
    可若老武王先自裁,先闹出一个郡尉逼死宗亲的故事,那么陈芳必然获罪。之后陈芳便算有机会陈情,只恐也会被视作狡辩之词。
    这信息量实是太大,谢冰柔也是要消化一阵。
    她想,卫玄知不知道,自己又要不要告诉给卫玄?
    略想一想,谢冰柔便觉得自己有些傻。
    无论她愿意还是不愿意,别人眼里自己已经是卫玄的人,她已和卫玄同一立场,站在同一条船上。
    那么自己所验之事,也应当悉数告知卫侯。
    她回过神来,方才发觉自己已呆呆站了些时候。
    谢冰柔正转身,身后却传来卫玄声音:“谢娘子。”
    倒将她吓了一跳,险些摔倒。
    卫玄手臂揽了揽,这么将谢冰柔揽住,又飞快松开,仿佛刻意避之。
    谢冰柔还未来得及换衣,手套之上还有些污浊之物,心忖卫玄怕是有些嫌。
    这位卫侯素来是个有洁癖的人,无论到了什么境界,都喜把自己打理得干净整洁。谢冰柔这样想着,倒也不足为空。
    可卫玄旋即又扣住了她的手腕,说道:“你随我来。”
    这时祁宁已然接近濒死,王府长史那般轻飘飘一句,他似也明白了许多。
    今日卫玄行事如此轻狂,长史却劝自己隐忍,其意并非为了自己安全着想,而是恐自己去搅了卫玄好事。
    小卫侯一边在积福寺将尸首拉出来验,一边安排杀手,欲图将自己置于死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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