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南荣舟的道歉,琉璃既没说生气,也没说没生气,只是借口困了,施法终止传音。
    昏暗寝殿内,樊尔平躺在床榻上,交叠在腹部的双手无意识摩挲着,将那场谈话全听了去。关于南荣氏那位幼子,他是知道的,也知道他将来是要和琉璃成婚的。以前没有交集,他只当那是虚假传言,如今他却不得不接受现实。
    困意被隔壁交谈驱散,他索性起身修炼术法,化悲愤为动力。
    琉璃没想到有了那个开端,往后隔三差五南荣舟都会主动联系她,理由是增进了解,培养感情。起初她应付几句便会找借口截止聊天,后来她索性把漩音鉴搁置在一旁,任由另一端的南荣舟自说自话,她偶尔会抽空应付一句。
    久而久之,双方似乎都习惯了这种相处模式。
    通过了解,琉璃发现南荣舟是位很率真的男鲛,而且也喜欢看虚无缥缈的神话故事。她想余生有这么一位话痨在身旁,应该也不无聊。就算没有感情又何妨,鲛人生命漫长,有感情羁绊不如有共同话题。
    暮去朝来,转眼又是一个立冬日。蒙骜在这日率军五万出征伐赵,同行的还有将军张唐。
    十日后,依照吕不韦的指令,长安君成蟜与樊於期同样率军五万出征赵国,以便随时支援前军。
    这些年樊尔教导成蟜剑术,也算有些感情。
    临行前,成蟜亲自到章台宫询问樊尔可否送自己出城。
    少年黑眸清澈无比,樊尔没有拒绝,成蟜年幼丧母,这些年始终固执居住在生母生前所居旧宫,性格多少有些孤僻,他看着他从孩童成长为翩翩少年,其实心里早已把他当做弟子看待。
    出征这日,樊尔准时出现在城门口,身边跟着黏人的星知,以及冷着脸的子霄,他那张凶狠的英俊面容,让周围那些打量他的人都心中忐忑。
    王室公子亲征伐赵,咸阳城众黔首们十分振奋,纷纷聚集在城门口相送。
    俊俏少年,面容还略带稚气,惹得许多年龄相仿的少女对其以吃食相赠。
    成蟜是第一次面对这么多热情少女,一时间有些无措,面上很快沾染一层红晕。因为紧张,手心沁出汗水,粘腻腻的。
    樊於期是个粗人,见此状况,朗声大笑,黝黑粗粝大掌拍在少年单薄肩头。
    “害羞作甚!作为大秦堂堂男儿,理应大方接受,你这般扭捏可不好。”
    大力之下,成蟜被拍的肩膀倾斜。他转头环视,在人群中锁定樊尔的身影,见他含笑颔首,他才松了一口气,一一接过少女们递上来的吃食。
    星知第一次见这种热闹,兴奋之余,在樊尔左右唠唠叨叨。
    樊尔被她吵得头疼,转身离去。
    “你等等我… … ”
    星知有些急,可不使用术法,她自身力气完全推不开那些魁梧大汉。
    虽然不情愿,但子霄还是主动帮她挡开拥挤人群。
    白色骏马之上的成蟜收完吃食,抬头之际,却不见人群中的熟悉身影。他下意识拉紧缰绳,回头巡视,眼底浮现一丝慌乱。
    因缰绳的禁锢,马儿嘶鸣一声,扬起前蹄。
    樊於期闻声回头,及时勒紧缰绳迫使身下黑马停下,狐疑询问:“公子?可是还有事没有安排妥当?”
    目光锁定人群中熟悉的高大背影,成蟜眉头舒展,浅然淡笑,回转身回答:“无事。”
    偌大王宫,这些年他能信赖的,似乎只有那位传授自己剑术的老师,幼时他喜欢粘着兄长,后来经历诸多变故,他怕愧对母亲,便渐渐疏离兄长。孤独不好受,他很庆幸有樊尔的教导和陪伴。
    这一去,他不知道会是何种结果,但作为大秦男儿,他庆幸自己能为国出力。
    樊於期以为成蟜是害怕上战场,又一次将宽厚大掌拍在他肩头,宽慰他:“公子放心,不会让你真的与敌军面对面厮杀… … ”
    成蟜安静听着,没有言语。
    城楼之上,年轻君王双目定定落在骑着白马的少年身上,遥送他出城行远。
    北风呼啸而过,他身上刺绣玄色常服随风而动,扫过脚上皮履。
    身高腿长的君王身边立着一位仙姿玉色的蓝衣少女,那如海藻般的微卷墨发垂至腰际,遮挡住曼妙腰线。
    又是一阵冷风斜面而来,琉璃鬓边一缕发丝被扬起,挂在眼睫上。她抬手拢到耳后,很快又将手揣回袖子里。
    嬴政余光瞥见她的动作,侧身帮她遮挡冷风。他身形高大宽阔,完全可以把琉璃整个人都挡住。
    琉璃仰头瞅着那线条分明的侧脸,似乎是更加立体了,其实嬴政长得像他父亲,只不过他的容貌更加卓越。
    浓密眼睫扇动几下,嬴政垂眸俯视身旁人,问:“如此瞅着我做甚?”
    “自然是在欣赏。”
    琉璃这毫不避讳的回答,倒是让嬴政耳根有些发烫,他倏然转头,看向远处的队伍。
    顺着他的目光望去,琉璃突然道:“你们是兄弟,你既然想送他,作何这般扭扭捏捏。”
    “不想面对离别,更不想看到他对我这个兄长的疏离。”
    嬴政唇齿间溢出的轻微叹息被冷风裹挟而走,飘向遥远天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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