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0章 疑惑和条件
    娄何沉默片刻,好像在做内心权衡,李无相就静静地等待着。
    又过一会儿,娄何出了口气:“好,也可以告诉你,就是幽冥卷。”
    李无相立即想起了许道生。当天在然山的山道上击杀许道生之前,他曾说“叛变的剑侠”提到然山秘境里有能去往幽九渊的东西,又说是那剑侠在剑宗的幽冥卷里知道的——
    “娄师兄,幽冥卷是在剑宗的吧?”
    “一卷是在剑宗。我是怎么知道的,你不要问,但天下知道这件事的,除去姜教主、梅掌剑、七部玄教的七个教主之外,别的人不会超过五个。”
    “当年七位大帝镇压太一之后,幽冥卷就被分成了八卷。倒不是真是‘分’出来的,而是都知道那是一件了不得的宝贝,因此在争抢之后,分成了这八份。一份被太一道保存了下来,另外七份,就在七部玄教当中了。”
    “这么说叫太一成道的其实是一部功法?你看过剑宗的幽冥卷了吗?”
    “看过一次。”娄何眯起眼,似乎在回忆,“梅掌剑带我看过一次,但只是远远地看。那东西,呵呵,跟你说了你或许会失望的。”
    “看起来就是一本原本很厚的书,被扯下了前面的一部分,共有二百九十一页,不少页上有残缺。上面写的东西,我也看过一页——至少看起来,不是什么功法,而就是记录的各地的山川地理、风俗人情。我看的那一页里,记载的东西也并没有什么不寻常的,写的都是业朝旧都附近的事情。”
    “会不会是需要道决才读得懂?”
    娄何摇摇头:“没这个可能。知道这东西的,都猜想过或许里面的是功法。如果真是功法,就意味着是一部能叫人不借助天地大道成就金仙的功法——这种东西就连大帝都会想要修。你想想看,三千年来,这世上最聪明的人都在研究这东西,即便是需要什么道决,也早就读懂了。”
    “幽明录,很大吗?”
    “嗯?”
    “开本……我说大小,很大吗?”
    娄何看看他,笑了一下:“半人高。你想的没错,残缺的那些书页上,缺失的那些部分,有可能是一张没什么字迹的碎纸的。”
    李无相的心忽地一跳。
    “别紧张。这种东西并不少见。我不知道当年那场真仙与金仙之间的大战是怎样的,但像你手里的然山幻境之类的东西,在这世上是有不少的,该都是那时候散落下来的。这种事,层次低些的人不清楚,但在这世上最顶尖儿的那些人里面就并不是什么秘密。”
    “只不过,然山的符术也的确神奇,不然我不会挑上赵傀。”
    李无相想了想:“那么剑宗的那本幽冥卷也能……”
    “对。所以幽九渊很难找。因为它并不在这世上。不过也和你手里的东西并不同,往后你去了幽九渊就明白了。”
    “可我听说之前幽九渊被找到了,还被毁过几次。”
    娄何又笑了:“所以,你也不要觉得你在你那秘境里就高枕无忧了。剑宗有幽冥卷的残卷,六部玄教也有。剑宗把自己的宗门搬进幽九渊是因为剑侠们总需要一个安身的地方,可要是在阳间,六部玄教有太多的法子能找到他们了——别忘了,幽冥道虽然不问世事了,可毕竟当初也是一起镇压了太一的。”
    “幽冥道的功法,修行有成,就是阳间的鬼差。天底下哪里不死人?哪里死人,他们就能去到哪里,就更难藏了。所以你可以理解成,幽九渊就藏在幽冥卷里,但既然这残卷是残的,就与其他七卷有些联系。比在阳间找要费事,可总有点儿线索。”
    “这些年,姜教主说找到了个法子可保无忧,我也不知道是真是假。但世间散落的那些,可没幽九渊那么保险。”
    李无相微微点了点头,但他觉得娄何的说法有些问题。
    就是因为那句“只不过,然山的符术也的确神奇”。他自己现在知道,然山术法的神,其实完全是然山幻境那张碎纸的功劳——竹纸供奉在幻境当中的太一像前,慢慢也就有了神异的效果。
    但娄何似乎不清楚这一点。按照他的说法,他肯定见识过不少幽冥卷的碎片,那就意味着自己手里的这一片与他所见过的那些不同。
    而且这一张上面有然山祖师、郁烈君李椒图、之后的真仙灶王爷留下的字迹,如果是在那场仙人大战中散落到人间的,会不会就不应该有那些字?
    “那么娄师兄你……是想要把另外七份都集齐?”
    “哈哈哈,我能把另外七份都集齐,还修什么真仙?那我就已经是真仙了。”娄何笑着摇头,“不,只要再弄到一份就好。都不用弄到手,只要我能进得去真形教的那份残卷里头看看就好。”
    说到此处时,他笑容收敛,将声音放低:“我不会给你细说。只能告诉你,我觉得通过剑宗和真形教的幽冥卷,就能在灵山找到一样东西。找到这东西,我觉得就能修成真仙,可现在,只有剑宗的那一卷是不够的——这就是我说的办法,我有七成把握。”
    他看着李无相:“我所说的这些,算上你我,这世上或许就只有四个人知道。李无相,现在你怎么想?”
    李无相便用手指在膝头敲了敲:“娄师兄,曾剑秋可能跟你说过我的来历很神秘。既然你对我说了这些,我也给你交个底——我不是这世上的人。”
    娄何愣了愣,李无相就盯着他仔细看了片刻,才继续说:“不算是这世上的人吧。我家祖上,在业朝末年的时候就隐居避祸,有一个小小的洞天,名为桃源。我这一支族人一直在桃源里休养生息,慢慢的,许多风俗习惯和这世上的都不相同了。”
    “到前些年,桃源里出了些事,只有我一个人脱身出来,那里也就毁了。然后我才遇着赵傀、才被他弄成如今这样子。说这个是因为,我那支族人相处时,其实有点类似业朝还在时的朝廷,阶级分明,族人各司其职。”
    “有的时候,我们这些在底下做事的小辈会觉得族里管事的都很蠢。一件事情明明可以办得很好,但偏要用另外一种费时费力、甚至叫人觉得短视的法子。我们有时候还会聚在一起说,如果是我做了族长,该会怎样怎样。”
    “但是后来我慢慢意识到,其实在不同的位置,对一件事是会有不同的看法的。这些事我们觉得办得蠢,其实是因为看到的不够多,如果到了那个位置去做决定,或许也会叫事情那样办。”
    “我说这些不是说,姜教主的做法和看法比你高明,而是不清楚娄师兄你会不会漏掉了什么东西。”娄何皱了皱眉,要开口,李无相就抬起手打断他,“但娄师兄你既然说有七成的把握,又真心想要叫我出棺城去,我就信你。你说梅掌剑大概知道你想的事情,但不知道你会怎么做,我猜她应该也是觉得,你的法子可行。”
    “不过,还有另外一个问题。”李无相一翻手,叫小剑躺在掌心,“这剑是曾师兄的剑。剑宗以兄弟相称,但他应该算是我的师父,而你应该算是我的师祖。”
    “在金水的时候我想要他教我剑宗的法门,他对我说,我这人心术不正他不教。你应该知道他的性情——我们一起对付赵奇的时候,他说为了金水的百姓,要我做饵去潜伏在赵奇身边。”“所以我对他说,你那种做法岂不是也是心术不正?他就理直气壮地对我说,是,我自己也是心术不正!但是我师父看走了眼!我对自己有数,可对你没数!”
    “你看,咱们这一脉,师祖、师父、弟子这三个人,做事的风格都很像。曾剑秋为了金水的百姓,觉得可以让我去冒一冒险。娄师兄你呢,觉得为了天下的百姓,可以牺牲一下曾剑秋、潘沐云、赫连集。”
    “那我在对付赵傀之前是怎么办的呢?我把他制服了。想的是,既然一个人觉得为了救一镇的百姓,牺牲是可以理解的,那你就自己去做这个牺牲吧——因此,曾师兄的青春寿元才耗尽了。如果当时是换了我,可能我就死了。”
    “娄师兄你废掉两次修为,对自己这么狠,你的胆魄和决心,我是知道了的。可在我这里,还有一个疑问和一个条件。”
    “疑问就是曾师兄的那句话——他对自己有数,而对我没数。但在我这里,我不如曾师兄,我是对自己都没数。我从前也做过不少跟曾师兄、跟你类似的事情,知道这种事一旦开了头,人是会变的。还是个孩子的时候我看到小猫小狗被杀了都会哭,但现在我杀人眼睛眨都不眨。娄师兄你今天觉得牺牲掉三位同门无所谓,明天你会不会觉得祭了整个剑宗都也还好?就更别提我了。”
    李无相站起身:“不过现在,你还是可以说服我的。那就谈谈我的条件——把曾剑秋、潘沐云、赫连集捞出来。你要是做得到,我就陪你干这票大的。”
    娄何摇摇头:“我不知道你们桃源里的人是怎么修行的,又有什么厉害的人物。但真形教的炼神,要是你不清楚,我告诉你是什么意思。剑宗的金丹是修自身,而真形教的炼神,就已经过了修自身这一步,而修的是与五岳真形大帝之间的缘果。”
    “说得明白点,吴蒙动起手来就是五岳真灵在身,到了这时候其实与更上面的还虚、合道已经没什么本质的区别了,只不过是与五岳真灵之间的缘果深浅不同而已。这还是在棺城,你又是个炼气,我捞不了他们,你也捞不了。我带你去找他,就是让你找死。听我的话,出棺城去找梅掌剑,潘和赫连就也算死得其所。”
    李无相笑了笑:“你叛出真形教,都能想到一堆法子重得吴蒙的谅解,但到这时候去捞三个人,却说一点办法都没有?”
    娄何就叹了口气:“你非要去?”
    “嗯。要你帮忙。”
    6=9+
    娄何沉默一会儿,皱起眉:“李师弟,唉,人生在世,真正值得做的事很少。三十六宗那些浑浑噩噩、只想要活得久一些的就不提了,与禽兽也没什么区别。就是说六部玄教的修行人,也只为飞升妙境。为什么?是因为‘别人都这样,我自然也要这样’。”
    “你不是俗物,我看得出来你做事,是因为知道自己想做什么、该做什么才去做的。但无论怎么样,最终你还是要回到我现在在做的事上来的,何必叫自己往后再后悔呢?”
    “娄师兄你说得对。所以,帮我这个忙吧。”
    “好吧。”娄何也站了起来,将身子抖了抖,“枉费我跟你说了那么多,还觉得你会懂我的苦心。那非要找死,就死在我手里吧。”
    他这话音一落,李无相手中的飞剑就已发出!
    娄何从前是真形教年轻一辈的翘楚,李无相当然不会觉得他废掉了修为就真可以任人拿捏。两人之间只相距三步远而已,他这剑就是奔着娄何的眼睛去的——一剑穿死他,他就穿着他的皮去找吴蒙!
    可这样的距离、这样的一剑,落空了!
    血芒正中了娄何的左眼,但就在这一瞬间娄何的双眼都成了黑洞,飞剑穿入洞中、击破后脑,夺的一声钉在了墙板上。
    来不及多想,李无相立即将手一转,剑线并将娄何的脑袋横着切了一半。然而娄何却挂着那半边的脑袋向后一纵、抬手搭上李无相当做剑线的触须——
    就只是这么一碰,触须立即消失得无影无踪,还没来得及收回的小剑叮地掉在了地上。
    这时候,娄何才抬手将自己的脑袋扶了回去——李无相完全看清楚了。
    他就只是一张皮而已,体内跟自己一样,是空的!
    “广蝉子!?”
    “没错,广蝉子。”娄何头上的伤口眨眼之间就不见踪影,但眼睛还是黑洞洞的两双,说话时嘴巴张得极大,仿佛下巴在掉落、整张皮都在融化……不,他的皮是变轻了,仿佛一片薄纱,从厚重的衣服里飘脱出来,说话时的声音也像是风啸了——
    “我看着你如今是解九宫的境界。这么短的功夫修到这种地步,实在难得。那就叫你看看修到了披金霞的时候,这部功法是怎么样的吧!”
    他的整张人皮瞬间在空中收缩成一团,变成了一粒黄豆大小的小球。下一刻这小球却又忽然展开,化作无数条丝线,仿佛烟一般朝着李无相抛洒过来。
    李无相的身子立即瘪了下去、也从衣服里脱出,触须顺着地板勾住飞剑,剑光又在半空中一荡,要将那些抛洒向他的丝线斩断。
    可这一剑,仿佛是斩在了虚空当中,什么都没碰到——他知道与这种自己不清楚的神通手段斗,就先得摸清楚对手的路数,于是立即从体内也发出无数白须,迎上朝他抛来的丝线。
    他这触须远比体外的皮囊更加敏感,操控起来时也仿佛生出了无数双小手,灵活如意,但还是远远比不上娄何皮囊所化的丝线——太多了!
    或许只迎上了一半,或者更少——触须与那些东西一碰,也立即像之前的剑线一样,被缠住的部分立即消失不见!
    要是被吞掉或者截断,他应该能感觉到细微的疼痛。可现在他却什么感觉都没有,好像那些触须本来就不在了!
    广蝉子中说修到披金霞的境界成了青囊仙就能御风而行、变化万千,原来诡异到这种地步的吗!?
    他立即探出飞剑在不远处的墙板上一转,立即转出个大洞来。但此时丝线已落下,李无相只觉得一阵微微的凉意刺入神识当中,不用看就知道,是自己上的皮也被娄何剜出了一个又一个的小洞,露出了金缠子。
    就连他再次捉住飞剑的那根触须也又被娄何收走,小剑落在墙边,立即被几条丝线挽起,一道剑光扑面而来!
    李无相拼着身上被这剑光拉出一长条的口子,立即从墙洞里钻了出去。
    一脱身到外面,就把体内残存的两片笏板碎片绞成了渣子。娄何化身的丝线从墙洞里喷了出来,仿佛在夜色中盛开一朵白昙,李无相就把那笏板渣子朝那白一喷——
    空气中砰的一声爆鸣,那人皮一下子委顿下去,该是被直接轰到了魂魄。
    有效果!
    李无相立即发出第二记!
    那委顿的人皮还没来得及缩回屋内去,这第二波密密麻麻的碎片便又轰到,可这回,丝线猛然暴涨,他发出去的那些东西仿佛又穿过了虚空,暴雨般嵌在墙上,再没碰到一丝一毫!
    李无相只瞧见眼前白光一闪,丝线扑面而来,他又要立即避到一边去,可身子一僵,好像自己成了个活人,而这活人的关节里忽然生出许多的骨刺,将手臂腿脚全给卡住了。
    是之前那些!
    他刚才在屋内要从墙壁上的洞口脱出来时,身上皮囊叫娄何刺出无数小洞,似乎还有些丝线穿过金缠子的细网,留在了体内。而此时那些丝线忽然活了起来,正在他的皮下乱钻,似乎要将金缠子给活生生地剥出去!
    从前只有他这么对付别人的份儿,到了眼下,他知道那些人在那时会有多惊悸痛苦了!
    白丝全射在了他身上,李无相立即感到刺骨寒意与抽筋剥皮般的剧痛,他能看到自己的皮囊上隆起无数的包块,好像里面全部是蛆虫,在疯狂蠕动!
    那就是现在!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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