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飞烟站在苏午身后,感应到吴方境看过来的目光,抬眼平静地看向对方。
    吴方境被她目光看得有些心虚,赶紧转移挪开了眼睛。
    他其实没那么多心思,只想寻一个好打赢的对手,先挣个一两银子——家里都快揭不开锅了,一两银子正能解燃眉之急,所以将目标瞄准了看起来柔柔弱弱的柳飞烟,然而,他终究有些害臊,不敢真的首选个女子来做对手。
    那样就算打赢了,回去后也必会被爷爷臭骂一通。
    他目光扫视了一圈。
    各家青年少年都挺壮实,不像是好打赢的对象。
    也只有方才那个女子,以及女子身前的少年人,看起来好对付一些……吴方境内心拿定了主意,将目光看向了柳飞烟身前的苏午,一指对方,乃道:“李爷爷,我选好了!
    就选您家的这个小哥罢!”
    “我家的小哥……”李伯江回过头去,顺着吴方境手指指向,就看到了李黑虎旁边的苏午,他愣了愣,回过头来,看着吴方境,迟疑着道,“吴家小子,你可得想好了……你真要选他?”
    被他这么一问,吴方境顿又有些迟疑。
    四下里立时嘘声一片。
    擂台边上的吴家老人‘吴清源’脸上挂不住,斥他道:“选好没有?!
    快点!
    怎么跟个娘们一样磨磨蹭蹭的!”
    吴方境闻言下定了决心:“李爷爷,我就选他了!”
    “哎……”李伯江摇了摇头,“行吧。”
    他朝苏午招了招手:“飞熊,你来。
    吴小子选你做了这一局的对手。”
    “运气真不好——”李黑虎咧嘴一笑,嘴里的话才说出来一半,剩下那半句话就被他爹一个巴掌拍在脑袋上,拍回了肚子里。
    李黑虎挠了挠头,有些闷闷不乐。
    大爷爷瞪了动手的李雄彪一眼,转而将目光看向苏午。
    苏午走到‘擂台’中间来,与对面的吴方境各自拱手行礼致意:“李飞熊,家传反耳巴子拳。”
    “我叫吴方境!
    家传雷子拳!”
    “开始罢!”
    李伯江话音落下,退至场外,将场地留给了两个少年人。
    吴方境看着对面的苏午,听着四周鼎沸人声,他的血液开始发烫,面色微微发红——他亦从未经历过这样阵仗,眼看着对手垂手站在对面,好似没有任何进攻的打算,他把心一横,一咬牙一记直拳捣向了苏午的面门!
    苏午看着吴方境一拳捣来,对方的动作在他眼中倏忽变得极慢极慢。
    对方这一拳,尽失水准。
    从这一拳里,苏午稍微窥见了稍些‘雷子拳’的拳理,但并不多,只是一点点。他脑袋轻轻一侧,直接避过了吴方境这一拳——他与对手比试,并不为赢,只为能更多地洞见各家拳理,感悟开创拳路的武师的灵光乍现。
    借助那一点灵光,感悟到天人交感中的天理运转,获得点滴神韵!
    是以当下他明明能一招挫败吴方境,仍只是侧身躲避,暂没有任何进攻的打算。
    苏午侧身躲避之时,顺便帮吴方境稳住了自身的重心。
    吴方境一拳未有击中苏午,心下本还有点慌张,却未想到苏午稍稍侧身躲避,正站在他的有利进攻方位下,他定住身形,稍微回复了些许信心,更加标准的一记‘雷子拳’招呼向苏午的空门!
    二人你打我躲,拳脚来往,一时间打得好不热闹。
    周围众家少年见得这般热闹,多数大声叫好。
    前头的几个老者练了几十年的拳法,总算能看出些端倪,但他们也只是稍微看出来点端倪而已,并不能明白苏午缘何一直躲闪,并不出手反打进攻?
    尤其是,苏午有时候会故意闪避到于自身不利的位置,反倒叫吴方境出拳更方便,把拳法使得更顺畅了——这样动作,几个老人都看不懂。
    “雷子拳,拟拳势若惊雷,在敌人空门炸开。
    此门拳法重在‘蓄势’与‘发劲’。‘蓄势’之时,拳脚收放之间尽皆护住自身罩门,如重云深锁。发劲之时,阴云碰撞,雷霆乍现,乃是在敌人久攻自身不下,进而显出破绽的那一刻,抓住机会,一拳制敌。”
    苏午躲避着吴方境的拳路招式,在对方打出二三拳以后,他已尽悟出吴方境家传‘雷子拳’的拳理变化!
    他心中不断揣摩着那‘蓄势’与‘发劲’的拳理,自身的意不断拔高,在倏忽之间融入冥冥之中——
    这个刹那,他的意‘看’到,暗云低垂的苍穹之下。
    田亩间麦苗被狂风吹得翻腾如浪潮,那翻腾的麦浪中,显出了一道道田垄与纵横阡陌。
    夏风飒爽,大雨将至。
    但在一道遍布杂草的阡陌上,两个戴着草帽的庄稼汉却起了冲突。
    二者争吵几句,其中一个或是久在田间劳作,心火已经有些旺盛,此下直接把手中那一捧掐下来的麦苗甩到了对面的庄稼汉身上,整个人跟着合身扑向对方,一把揽住对方的脖颈,同时一只脚拌住对方的脚后跟,试图将之撂翻!
    那对面那庄稼汉挺住身形,用各种方式阻挠对方撂倒自己,终于在其筋疲力尽,稍有松懈之时,咚地一拳砸在对方面门上,将其砸得口鼻冒血,踉跄往后跌退!
    轰隆隆!
    此时,天穹中激云碰撞!
    雷光电丝一瞬间在云层中爆发开来!
    一个个雨点飘落!
    雨点练成雨线!
    雨线直坠大地,化作瓢泼大雨!
    大雨中,阡陌间两个扭打的庄稼汉身形渐消,转而化作了一片玉米林子里,雨水中两个苟且的男女,身躯紧紧地贴合在一起——
    苟且的男女、扭打的庄稼汉尽在苏午的思维里消解去。
    他脑海里倏忽闪过一些凌乱的念头,这些凌乱的念头与天意骤然间产生了牵扯!
    ‘桃始华,仓庚鸣,鹰化为鸠’!
    ‘惊蛰’!
    ‘大哉!乾元,万物资始,乃统天。
    云行雨施,品物流形——’
    一道‘元之神韵’如团龙般飘转而下,倏忽间融入了苏午自身,经他周身经络穴窍运转,最终聚集于腹部——那颗透明的丹丸顿时凝实了些许!
    苏午在同时伸手一拂频频进取而来的吴方境——
    呼!
    一阵恶风刮来!
    空气里竟弥生出些丝凉意。
    方才还晴空万里的苍穹,此下竟瞬间暗云弥补,雷霆游离于云层边缘,一场春雨似乎在所难免!
    而吴方境被苏午这随手一拂带来的恶风,直接掀翻了身形,掀得他直接跌退出了擂台,当场落败!
    吴方境直愣愣站在人群里,他先前还觉得自己赢面极大,越攻越勇,心中颇受鼓舞!
    没想到转瞬间,他就被人一巴掌扫出了擂台,就这么败落了!
    围观众人也未料到事情会有这般戏剧的展开——在多数人眼中,苏午就是只知频频闪躲,运气好借了巧劲,趁着吴方境不注意,把吴方境‘推’出了擂台而已!
    “嘘……”
    众家少年对此番结果,显然甚为不满,纷纷嘘声。
    吴方境涨红了脸,想要迈上擂台去与那李家少年理论,却被他爷爷拉住了胳膊:“行了!还不够丢人的?
    人家明显是让着你!
    他要想对你动手,你就不是被掀到擂台外边,还能毫发无伤这么简单了——你自己仔细想想!”
    吴清源几句话,惊醒梦中人。
    吴方境回想着先前与李家少年交战时的情景,越想越觉得爷爷说得对,他惭愧地低下头,小声道:“可惜挣不了一辆银子了……”
    “哎……
    不妨事,本来也不是奔着挣钱来的。
    能挣点最好,挣不上……那就挣不上嘛……”吴清源拍了拍大孙儿的肩膀,面露笑容,眼神里却藏着愁绪,“行了,去跟人行个礼,咱们也输得起!”
    “好。”
    吴方境走出人群,端端正正地向苏午拱手行礼,胖胖的面孔上还有些惭愧之色。
    邹庆功看过了全程,这时走到擂台中间,笑着道:“这一局,就是李老哥的孙辈李飞熊胜出了,飞熊,给你一两银子。”
    说着话,他拿出一只一两的银元宝,交到了苏午手中。
    苏午向其道谢,将那只银元宝拢进袖子里。
    对面人群里的吴方境脸色微红,眼神里难掩懊丧。
    这时,邹庆功又走到了吴家那边,拍着吴方境的肩膀,劝慰了对方几句,与吴清源攀谈了一会儿。
    邹庆功邀买人心之举,尽皆被苏午看在眼中。
    苏午并未在意,他站在擂台上,抬眼看了看天穹。苍穹中遍堆起的暗云,倏忽消散去,这场本不可避免的春雨,就此没了影踪。
    作为胜者,苏午选择了第二个对手——却是周家的周钦明。
    周家家传拳法,叫做‘野猴拳’,其当家老人周兼用,年轻时在戏班子演美猴王,后来又跑过镖,做过‘钻天挂子’,所谓钻天挂子,是‘暗挂子’的一种,其实就是上墙揭瓦偷人钱财的贼偷儿,周兼用做几年钻天挂子,认识了不少江湖上的朋友,后来改邪归正,被大户人家聘去做了‘支挂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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