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说全妈妈等人一时低头不语, 时修猜她们是惧怕公门中人,所以格外和善地笑了笑,“不要怕, 不过是随便问你们几句话而已。”
    到底是那全妈妈老练些,抬头问:“不知小二爷要问我们什么?”
    “五姑娘跳井前几日,可有些什么反常的举止?你们都是贴身服侍她的人, 她假使有什么不寻常的地方, 想必都逃不过你们的眼睛。你们先不要急着答,好好回想回想再说。”
    全妈妈本来要张口, 闻言又闭上嘴, 遥想一阵, 才说:“我记得前两日,姑娘胃口不大好, 成日不思饮食。不过那一阵天气十分炎热,我想, 这也是平常, 就没大留心。”
    那锦儿跟着想起来, “是是是, 姑娘还犯起懒来了,没事就放着帐子在床上睡着,成日昏昏沉沉的, 有时候和她说话她也不理人。”
    “她平日话多么?”
    “姑娘平日虽然话也不大多。”那锦儿道:“可那几天简直是一句不吭,成了个哑巴了。有一回午间, 我进卧房里去,见床上放着帐子, 还当她在睡中觉,可我细听, 姑娘好像在哭。我想,大约是为,为和那李家的亲事。”
    可据西屏所说,那门亲事早在春天就定下了,姜丽华虽然不喜欢,素日也哭,却不至于到她们说的那几日间那样伤心欲绝的田地。可见那一阵子,一定还有什么别的事烦她的心。
    时修沉默一晌,“再细想想,还有没有别的地方不大对。”
    西屏在吴王靠上静静坐着,看他在廊庑底下左右慢慢地踱步,将那绚丽的金色的余晖折来折去,令她想到她房里琉璃缸中的那尾金色鲤鱼。她倚背后的柱子上,不觉笑逐颜开,不防间低下眼,看见三姑娘也跳上吴王靠,一双溜圆的琥珀色的眼睛盯着她看,高竖着尾巴,像是在钻研她,又或是笑话她。
    她不由得咳了身,拿扇子赶它一下,“下去。”身子坐直了,有点心虚地把眼望到全妈妈她们身上去。
    那三人想了一阵,纷纷摇头,再想不到什么不同寻常的事了。时修只好放她们回去,人走后,走来问西屏,“从前这院里锁着,钥匙除了四姨娘那里有,还在谁手上?”
    西屏惊讶一下,“怎么,先前弄鬼的也不是她们?”
    时修道:“你看她们,那姜丽华好些日子不思饮食,她们也不说告诉家里请个大夫来瞧瞧,可见伺候她也伺候得并不十分尽心,还会费心费力地替她鸣不平么?”
    西屏思忖着点头,“这钥匙自然是在库房里放着,四姨娘的那一把也是另找库房里配的。”
    “这钥匙谁都能配?”
    “怎么会呢,那屋里的东西虽然清干净了,可家具都还在,那些家具拿出去典也值不少钱,岂会轻易把钥匙给人?四姨娘因是五妹妹的亲娘,体谅她思念女儿,少不得要去那屋里坐坐,所以才给她配钥匙。”
    “管库房的是谁?”
    “是何管事。”西屏转朝南台笑笑,“不过我想不会是他,他一把年纪了,从不问姑娘奶奶们的私事。”
    南台走到吴王靠外搭腔,“是啊,何管事一向只管家里的出入项,就是我们各房的开销,也都自有下人去领报,我们甚少和他来往,也就是太太和四妹妹与他说得多些。”
    “四姑娘和四姑爷还没回来?”
    西屏猜他是疑心四姑娘什么,噗嗤笑一声,“你就别想着是四妹妹替五妹妹叫屈了,她是最厌恨五妹妹的。”
    时修撩了衣摆坐下,“噢?为什么?”
    西屏朝南台看一眼,像是难启齿。只好南台来说:“因为有一回,四妹夫私下和五妹妹玩笑了几句,给四妹妹撞见了,她吃醋生气。”
    此话一出,时修倏地灵光一闪,开了窍似的,忙拔腿跑出院去。终于在外头不远拦住了那三人,忙问:“你们姑娘通常行经是什么日子?”
    问得缎儿锦儿闹了个大红脸,低着头不开腔。
    那全妈妈毕竟年纪大了,没什么不好意思的,笑说:“这种事,多少有个差错的时候,这几个月是这个日子,那几个月又是那个日子,没有准的。”
    “就说她临死前那几月。”
    “那几月——”全妈妈慢慢想,“啧,这还真不记得了。”
    “是初十上下两天。”那缎儿羞答答看他一眼道:“姑娘的衣裳都是我拿去洗的。”
    时修调目盯着她,“那七月里,她身上是几日来的?”
    缎儿想了半日,缓缓摇头,“不记得了。”
    那锦儿忙搭腔,“我想起来了,姑娘身上一来,必闹肚子疼,每回我都要到厨房里给她要几日姜茶吃。可六月和七月里都没听她嚷过肚子疼,我也就没去厨房里要过姜茶。”
    原来如此,时修想着,呵呵笑出来,朝几人摆摆手,又自行转回院去了。
    院里南台与西屏皆是糊涂又好奇,不知时修又想到了什么,西屏以为必定是什么要紧的线索,好笑着对趴在阑干上打盹的三姑娘说:“你这哥哥不知又作什么妖。”
    南台听她的口气似乎几分宠溺和骄傲,显然是把时修当做自己人。她从前说起他二哥从不用这样的口气,说到他,更疏远了。
    他失意地望着那猫笑,“二嫂看来也喜欢这猫。”
    西屏抬起头,“我从没说过不喜欢啊。”
    “你知道我指什么。”
    西屏把眼睛挪开,笑着没答话,沉默了一阵,忽然低声道:“三叔,早是时过境迁了。”
    他也知道他错过了最好的时机,眼下不单来了个时修,还凭空冒出个丁大官人。趁这可以容人私语的安静中,他提醒她,“二嫂知不知道那丁家在打什么主意?”
    西屏脸色丝毫未变,照旧淡淡地笑着,“与其说丁家在打什么主意,不如说老爷太太在打什么主意好了。”
    他倒意外地吃了一惊,“原来二嫂知道?”
    她点点头,轻叹一声,“知道又有什么办法?他们和我打哑谜,我也只好同他们打哑谜,难道他们不说穿,就叫我先去说拒绝的话?倒没这个必要,只管拖着吧,等他们明白说出来的时候,我再说不愿意也不迟,没必要早早的就和老爷太太闹起来,你说呢?”
    南台攒着眉,替她想了个主意,“不如二嫂写信摧亲家太太回来,只要亲家太太回了泰兴县,这事情就不能单凭大伯和大伯母做主,怎么也要和亲家太太商议。”
    “我娘?”西屏笑笑,“谁知道他们现今走到了哪里,也没有信来。等我回头打听打听吧。”
    她表情不以为意,对这事俨然有点不大上心的样子,反而看见时修回来,眼睛倒是一亮,挥着扇子忙叫时修,“你追出去问什么?”
    时修见他二人阑干内阑干外说话,那情形好像隔着银河的牛郎织女,心下很不高兴,懒懒淡淡地道:“你怎么知道我是追出去问话?我就不能是尿急么?”
    西屏瞪他一眼,“不许在园子里撒尿!你是畜生么?!”
    他走近了,胳膊撑在阑干上,身子向她歪斜下来,故意做出一份亲密,“你们家这五妹妹可不简单呐,竟然暗中与人私通。”
    南台正看不惯二人凑得如此近,本来耷拉着眼皮,听见这话,精神一振,瞪大了眼睛。
    西屏先一个表示出不信来,“不可能!五妹妹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能和谁私通?”
    时修便将方才问的事告诉给她听,“她忽然不思饮食,情绪大变,又接连两个月不行经,倘或不是有孕,又会是别的什么凑巧有这些个症状?”
    西屏乜着眼,“看不出来嚜,你还懂这些?”
    时修呵呵一笑,“我旁学杂收,也略略看过几本医书。”
    “净看这些没要紧的。”西屏不高兴地扭过身去。
    她反正脸色变得快,时修习惯了,只好朝阑干上的三姑娘撇了下嘴,意思是惹她不起。
    南台眼睁睁看着他们这一通的小动作,有种被排开在外的感觉,他暗替自己不值,搭着话道:“我看二爷这回恐怕猜错了,当初我替五妹妹验尸,并未验出她有孕。何况二嫂说得对,五妹妹是个闺阁小姐,甚少出门,她若与人私通,那奸.夫会是谁?”
    “你们府上难道就没男人么?家丁,来走动的亲戚,朋友——”时修直起腰,猛地一转话锋,“何况你不是说她和你们家四姑爷有些眉来眼去的嘛。”
    南台咽了咽喉头,“我从没说过这话,我只是说他们不过说笑了几句而已,一个家里住着,难免有说话的时候。”
    时修澹然道:“是与不是,等四姑爷回来,去试问试问就清楚了。”
    赶巧隔日一早就听下人们说四姑娘夫妇回家来了,西屏借故领着时修去见,赶在午饭前走到那头去,看见场院中堆着好些新鲜瓜果,好几个仆妇进进出出地搬抬。
    有两个上年纪的妇人从他们跟前走过,一个向另一个嘟囔着,“谁稀罕这些东西,厨房里每日都有人送来,缺他的不成?还真当成礼带回来送人了。”
    那四姑娘的奶妈看见他二人进来,笑着迎来道:“正要给二奶奶送些东西过去呢,可巧二奶奶就来了。”眼睛转到时修身上,登时一亮,“唷!这位就是二奶奶的外甥吧?才进门就听人说了,果然是好个人才!”
    西屏客气地笑了笑,望着那堆东西,“这些是四妹夫老家地里种的?水灵灵的,一看就是早上现掐的。”
    话音甫落,只见个二十来岁的年轻妇人走出门来,不冷不热地笑了声,“这家里,就只二嫂最会客气。二嫂是多早晚从江都回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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