胤祝回到西暖阁的时候正好丑时, 那西洋钟铛铛的报时声传出老远,乾清宫外面是有一个大自鸣钟的,一开始胤祝还觉得影响睡眠, 现在倒是习惯了这个声音。
    西暖阁, 康熙也没睡,坐在炕桌上看书,胤祝在对面坐了,情绪不高,就没注意康熙看的是他让凌树送回来的思想品德书。
    康熙放下书, 自斟了一杯茶,缓声说道:“怎么, 觉得朕不是一个好阿玛了?”
    又是这谈心的语气,胤祝心里有些愤怒, 感觉以前的自己都这老头子欺骗了, 老头看起来很好说话,但雷霆一怒伏尸百万的威力却时刻隐藏着。
    自己还傻乎乎的觉得老头其实是个不错的人。
    其实当皇帝的, 能有几个好的?
    而且刚回来那时候, 八哥被训得就不成样,不过因为八哥挨训是因为他自己太过急于表现的原因, 胤祝就没有什么感受罢了。
    可是十三哥今天真的是什么都没做,胤祝回想半天当时的情况,老头是不能当众训斥二哥, 就把怒火都发泄到十三哥身上。
    康熙叹了口气,看着胤祝说道:“你真以为你十三哥什么都没做?”
    胤祝问道:“十三哥做了什么?”
    康熙抬抬手,梁九功小心翼翼地把两个酒壶放到桌子上, 一模一样。
    胤祝狐疑地看着老头:“这是什么意思?”
    康熙把里面的酒倒出来,一个是正常的葡萄酒, 一个的红色浅一些,胤祝的心都抓紧了:“皇阿玛你不会是怀疑,有人要给你下毒吧。”
    康熙:---
    他的确有时候不信任那些年轻力壮的儿子们,但是却很确定这些儿子做什么也都翻不出他的手心。
    再一个,在层层守卫之下,弑父的代价太大,这么做根本是自寻死路。他养出来的儿子,不会有这么蠢的。
    “这个有问题的酒,是你二哥喝的。”
    康熙简直是爆雷,刚说完一句,又爆一句:“你二哥最信任的兄弟,是十三,三天前与他见面,请他寻药。十三虽然没有同意,却一句都没有向朕透露。太子被废之前,有多少疯狂妄动的举动,那些围绕在他身边的人既不劝谏也不奏闻于朕,这就是他们身上罪无可赦的大逆之罪了。”
    胤祝无语,犯错的是太子,为什么不劝导的人要担上主要责任?
    不过老头这么说了,胤祝也不想装糊涂糊弄过去,说道:“十三哥就算没跟您说,这也跟十三哥关系不大啊。除夕宫宴您对十三哥非打即骂,就一点都没有想过十三哥以后该怎么面对众人吗?”
    康熙说道:“朕曾经最喜欢的就是你八哥和你十三哥,但是在废太子这件事中,最令朕失望的,也是他们二人。当初没有将十三同废太子一同圈禁,已经是朕最大的慈父之心。一个个的长大了,心都大了,朕不是不明白你那些哥哥们都在想的什么。”
    “如果朕心狠一些,他们一个个都活不成。十五啊,你虽养在乡下,但你也是你们兄弟中最通透的。你说这朝廷是集大权于皇帝一人身上好,还是众人各自为政的好?”
    胤祝被康熙别有深意的眼神看得打了个寒颤,说道:“自然是政出一人,但是说其他人有各自为政的野心我信,十三哥根本不可能。十三哥没有告知您,必然不是等着二哥害他自己啊。”
    再说二哥给自己下药什么好的,他就要起复了啊。
    康熙摇摇头,把手里那本思想品德书又翻了一页:“朕本就没有打算处置十三。只是朕最厌恶的就是此等人,多余的话你也不用替他说了。日后能记得朕今日对你的一番肺腑之言,不至于走上岔路朕今天特地与你说明白的心就没有白费。”
    胤祝感觉屁股底下都是烫的,果然圣宠不好拿。
    康老头这是在敲山震虎吗?虽然他一点都没有老虎的威风,但是他有个“神仙师父”。
    但是这老头是担心他以后会被权力腐蚀想当皇帝,还是担心他参与到其他哥哥们的争斗中去?
    康熙看这孩子一副吓到的样子,又笑道:“不说那些不高兴的了,来,吃快糕睡觉去,明天一早还要去奉先殿拜祭。你是第一次拜祭皇家先祖,要郑重一些。”
    胤祝看了眼老头,是不是因为自己的“神仙”师父,让老头心存忌惮,才这么说安抚自己啊?
    察觉到自己这么想时,胤祝瞬间惊出一身冷汗。
    这是他回来皇宫之后,第一次这么怀疑别人对自己的好。
    难道过一段时间,自己也会成为跟父母兄弟都要相互防备的人?
    胤祝赶紧抛掉这个想法,想了想康熙曾经诓他袜子的事,感觉自己才恢复正常了。
    “您刚才说这瓶有问题的酒,是二哥喝的,二哥为什么要喝有问题的酒?”
    其实胤祝一直绷着,康熙不可能没有看出来,心里也很怕失去这个对他之心最单纯的儿子,听到这句问话才真正地笑了。
    “你二哥,自小是你们兄弟几个最聪明的一个人,长大后即使有段时间迷了心窍,他也知道什么事能做成什么事是要命的。可惜啊,他终究是与朕越走越远---”
    *
    咸安宫冷清的东配殿内。
    胤礽刚在唯一一个亲信小太监春明的搀扶下跨过门口,就再也支撑不住的弯腰吐出一口鲜血,浑身失力地软倒在地。
    春明提了一路的心,在太和殿的时候他就感觉到了二爷的身体极为不适,只是在万岁爷斥骂十三爷之后,二爷才一直强忍着。
    一路上他好几次都担心二爷走不回来。
    但是看见一下子吐出这么多鲜血,春明还是吓坏了,“爷,奴才去请太医。”
    胤礽连摆个手的动作都很吃力,好一会儿才说出两个字“不用”。
    春明擦了擦眼睛,扶起胤礽去床上躺下。
    “爷,妾身做了些莲子羹。”门没关,侧妃李佳氏带着一个小宫女站在外面,请示,“这是有益睡眠的,您吃点再睡。”
    这两日到处都是事,而且起早贪黑的,她很怕太子的身体支撑不住。
    如果太子有个万一,他们的弘皙以后该怎么办?
    胤礽给了春明一个眼神,春明转身就把侧福晋往殿门外带了带,正在说着二爷要早些歇息什么人都不见,太医院院正张太医带着人过来了,春明赶忙过来赔笑脸:“张太医,您怎么过来了?”
    张太医也懵着呢,他今天不当值,本来该在家歇着明儿一早过来的,没想到宫里的御前侍卫亲自去请,慌得他提上家里的药箱就来了。
    本以为是万岁爷吃什么不克服了或是饮酒过量了,进宫后就被领到这冷冷清清的咸安宫。
    说,废太子饮了点酒身子不舒服,让他给废太子好好地看一看,皇上很挂念废太子的身体云云。
    张太医觉得这不是什么大事,那御前侍卫郑重地有些过分。
    但是当他在那内监不甚情愿的引领下给废太子把完了脉,脸都惨白了。废太子的身体他看过,还开过调养的方子,按说早就该恢复八九分了。
    今日这脉象,却是气虚内热心脉翻腾,若不经心调养一二年就能早逝的脉象。
    张太医心里叫苦,这宫里是越来越难待了啊。
    御前侍卫吴海没走呢,一直跟了进来,问道:“张太医,二阿哥的身体如何?”
    张太医想到路上此人说的话,谨慎答道:“二阿哥今日应是饮酒了吧,先前身体的损伤还没有养回来,到底有些虚,我配一些药吃一两个月就好了。”
    吴海点头:“那您开方,一会儿皇上还要亲自过目。”
    一刻钟后,咸安宫飘起了苦涩的药味,胤礽靠在软枕上,脸色已经好看了很多,一下一下摁着眉心。
    噔噔噔的脚步声和呼喊“阿玛”的声音一起进来。
    弘皙看见他阿玛这样,一下子奔到床边着急道:“阿玛,您怎么这样了?太医不是说您的身体调养得差不多了吗?是不是有人故意害阿玛,儿子去告诉玛法。”
    “弘皙,”胤礽的声音低沉又缓慢,“谁让你来的?”
    弘皙缓缓转身,有些慌张道:“儿子本来跟弘晸他们在御花园放烟火,额娘派人去说的,而且儿子还听说十三叔被玛法训斥了。儿子担心,就回来了。”
    胤礽沉沉的目光落在弘皙身上,好像是一座大山无形地压来,弘皙跪下来:“儿子知错了。”
    胤礽问道:“什么错?”
    弘皙小心地抬头看了一眼,再无侥幸:“儿子不应该再以太子长子自居。”今天所有的皇孙都是跟以前一样,以他为尊?
    胤礽闭上眼睛,继续按揉眉心,他从四十二年开始就添了这个毛病,一旦过点不睡,从眼眶周围开始就会闷闷的发疼。
    弘皙吭哧老半天,声音细弱蚊蝇:“儿子不应该到处结交朋友,更不应该故意去亲近十五叔。”
    说完了也不听到阿玛说什么,他忍不住道:“可是阿玛,您已经当了这么多年的太子,玛法能废您---”
    “啪。”
    响亮的一声打断了弘皙的话。
    弘皙不可置信地摸上了自己的脸颊,又麻又火辣辣的疼,眼眶里面瞬间就有晶莹的泪水在打转:“阿玛,儿子自小就是最风光的小阿哥,是玛法最疼的孙辈。但是在您被废之后,连一个奉恩辅国公家的孩子看见儿子都能嗤笑两声。儿子不想再过那样的日子,那些人都在说圣心尤为定,儿子想让咱们的路更稳妥一点有什么错?”
    胤礽气得直喘,起身四下环顾,拿出插瓶里的鸡毛掸子就照着弘皙的背一棍子又一棍子打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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