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不大情愿, 萧窈却也不得承认,崔循所言的确一针见血戳破了她的心?思——
    她享受着崔循带来的好?处,自己却不大想负责任。
    崔循扶在她腰上的手?稍稍用力, 想将两人之间的距离拉远些。
    萧窈却并没松手?, 依旧勾着他修长的脖颈, 讨价还价道:“不能用旁的来抵吗?”
    崔循眉尾微抬。
    萧窈贴近,在他唇角飞快地亲了下, 意有所指道:“这个, 或者旁的什么。”
    她面色若桃花, 眼眸亮晶晶的, 簪星曳月。
    令人想要抬手?捧着她的脸颊, 从那双灵动的杏眼亲吻至嫣红的唇, 再往下……
    崔循用了极大的意志力, 才抓着她的手?腕, 将人从自己身上扒了下来,正儿八经强调:“我不是你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
    的情人。”
    萧窈对?视片刻, 见他一副凛然不可侵犯的模样,便知道这回没戏,只得悻悻收回手?。
    她倚回迎枕,随手?拿起方才撂在一旁的书翻看。
    车马在驿舍本?是稍作歇息,用过饭、补充了干净的水后, 便该继续启程。只是两位主子凑到一起后, 就再没露过面。
    两拨人你看我我看你,愣是谁也没敢过去催促。
    还是萧窈煞有介事地看了两页书后, 在崔循沉默的注视下, 终于装不下去。并没起身,只是脚尖踩着他衣摆一角, 下巴微抬:“时辰不早,怕是该启程了。少卿若是再不下车,可就说?不准旁人会如何想了……”
    雀羽般的衣摆之下,她未着绣履,只松松系着雪白?的足衣,隐隐可见脚踝。
    崔循原本?因?她这轻挑的动作皱了皱眉,垂眸看了眼,却又什么话都说?不出?口了。
    萧窈愣了愣,无?师自通地体会到微妙的意味,立时又缩回裙下。抬起手?中的书遮了半张脸,带着些送客的意味轻声催促:“还有什么事?”
    大多数时候,崔循的神色总是八风不动,落在旁人眼中看不出?什么区别。可萧窈还是觉察到,他似是有话想说?。
    但不知因?何缘故,却又难以启齿。
    像是在等着她自己意识到一样。
    萧窈很少见他如此,收起戏谑的心?态凝神想了会儿,却依旧毫无?头绪。最后只好?一脸茫然地看了回去:“究竟何事?”
    崔循未答,叮嘱了句“仔细着凉”,便下了车。
    萧窈:“……”
    直到青禾回来,马车回到官道赶路,她才回过神,没好?气地抱怨:“纵是有什么事,为何不能直言?”
    害得她再三思量无?果,继续想也不是,撂开也不是。
    直至晚间,在下一处驿舍落脚歇息,萧窈都没想出?个所以然,一度怀疑崔循是不是故意吊自己胃口。
    驿舍提前得了吩咐,知晓今日有贵客停留,特地令仆役们将里里外?外?洒扫一新,菜色也十分?丰富。
    青禾挨个打开食盒,摆了足有一桌菜。
    萧窈托腮看过,兴致阑珊道:“我没什么胃口,你们不必拘着,坐下一起用饭吧。”
    翠微递过热水浸过的帕子给她,青禾则道:“方才去厨下取饭时,我又见着了崔少卿身边的仆役,叫做‘松风’的那个。”
    两人在学宫时就打过照面,只是未曾有过往来。
    萧窈漫不经心?问:“如何?”
    “他主动与我搭话,说?了几句。”青禾想了想,语气游移不定?,“听他的意思,明日仿佛是崔少卿的生?辰……”
    萧窈捏着汤匙的手?一顿。
    青禾解释:“他并非那等健谈的人,平日不言不语的。我想着,应当不会无?缘无?故同我提及此事,兴许是想借我之口转告公主。”
    萧窈“哦”了声,一言难尽地点了点头。
    她只一听,便知道青禾的揣测没错,也终于明白?为何崔循会那般作态。
    此事得追溯到夏日她生?辰之际。
    那时为了要崔循帮忙约束谢晖等人,她随口扯了由头,说?当作是送自己的生?辰礼,还允诺将来要还崔循的礼。
    但萧窈实则压根不知崔循生?辰是何时何日,敷衍之后也没想过令人去问,就这么抛之脑后了。
    若非松风觑着自家长公子心?绪不佳,擅自作主,将此事透漏给青禾,只怕她想到猴年马月也不见得能意识到是这件事。
    萧窈无?语过,又忍不住笑,自言自语道:“怎么这样别扭。”
    若换了她,早就理直气壮知会对方,讨要贺礼了。
    她吹散莼羹热汽,暗暗盘算那两车特产土仪,其中有一方砚台成色不错,虽八成及不上崔循书房那方,但当作生?辰礼也不算寒碜。
    思忖片刻,又转头问翠微:“明日会在何处落脚?”
    翠微向来细致,稍一想,“应是万流驿。”
    萧窈咬着汤匙,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
    松风跟随在崔循身边多年,很少会不经允准,擅自行事。只是他再三掂量,体会上意,总觉着长公子应当是希望公主知晓此事的。
    离家前柏月就曾同他算日子,暗暗琢磨,“公子兴许是想与公主同过生?辰。”
    故而还是趁着去灶房时,告诉了公主身边的婢女?。
    他原以为就此便算无?事,哪知第二?日,却始终不见那边有任何表示。别说?什么贺礼,甚至连句话都不曾传过来!
    崔循倒不曾说?什么,只是面无?表情地翻看建邺送来的公文,又批注了写回信。
    松风却不由得有些替自家长公子委屈。
    哪有这样不识好?歹的?推了那么些正事,数百里过来接人,却连一句好?话都换不回来。
    这时日若是在建邺,必是宾客盈门,各家送来的贺礼怕是都能堆满半间房!
    虽说?长公子往年也不曾为此高?兴,但总比眼下这境况要好?。
    因?着这想法,傍晚在驿站落脚时,再见着萧窈那边的婢女?,松风连客套的笑意都欠奉了。
    垂着眼,不冷不热道:“何事……”
    话说?到一半,陡然意识到不大对?,一抬头,正对?上公主似笑非笑的目光。
    萧窈并没穿繁复的宫装衣裙,只一套简洁利落的劲装,踩着双鹿皮裁制的靴子,又被翠微叮嘱系了披风。
    一看便是要出?门的装扮。
    “公、公主。”松风嘴上磕绊了下,倒顾不得先前那点计较,不自觉殷勤笑道,“您是要见长公子?”
    萧窈理所当然:“不然?”
    松风立时侧身让开,正欲请示,房门已?经从里间打开。
    崔循身着宽松的细麻禅衣,墨发?半散,漆黑的眼眸映着灯火,沉沉的目光落在她身上。
    “有两个选择供你挑选,”萧窈抬手?比了下,笑盈盈道,“要么收一方成色上好?的砚台,回房继续歇息;要么,随我出?门。”
    此时天色已?晚,驿舍四下掌灯,犹能听到隐约传来的风声。
    常人压根不会在这时辰出?门。
    崔循并没问,甚至没怎么犹豫,只道:“稍待。”
    他折返房中披了鹤氅,随萧窈下楼。
    守候在外?的仆役连忙上前,等候吩咐,萧窈却只是要了他手?中提着的风灯,向崔循道:“我还算擅长记方位,应当能寻到地方,不至于迷路。”
    崔循微微颔首:“好?。”
    萧窈循着记忆走了一段,百无?聊赖,偏过头看他:“你为何不问我要带你去何处?”
    崔循道:“你若想,自然会说?的。”
    萧窈无?语望了眼夜空,只见月明星稀,不似先前那般繁星满天。还没来得及辩解,便只听他问:“你要带我去何处?”
    “这样才对?。”萧窈终于满意,边走边解释,“早前我去阳羡时,也曾在此驿舍落脚。无?意中听人提起,说?是这边有一处湖泊,夜色极好?,便特地来看过……”
    只是青禾胆子小,虽没说?什么,但萧窈觉出?她的不安,便没多留。
    看过就离开了。
    “我那时就想着,若返程时还会途径此处,便要带个如我自己一般胆大的来此处,再看看。”萧窈厚颜自夸了句,将手?中的风灯挑高?些,戏谑道,“我见过不少养尊处优、胆小的郎君,身量那么高?,胆子却芝麻大点……你应当不至于怕夜黑吧?”
    烛光映出?崔循那张精雕细琢般无?可挑剔的脸。不知是不是错觉,他此时的神色显得格外?温柔,漆黑的眼眸噙着笑意。好?似春风拂面。
    萧窈心?跳仿佛快了一拍。
    挪开视线,正欲放低灯,却被崔循接过,温润的声音响起:“夜间风凉,还是我来吧。”
    萧窈没推辞,她收回手?,轻轻揉搓着冰凉的指尖,又牵着他的衣袖:“这边。”
    此处芦苇丛生?,足有一人高?。虽不似夏日那般繁茂,但兴许是湖水周遭气候使然,却也不曾干枯。
    萧窈牵着他
    穿行其中。间或有枝叶从她脸颊拂过,她自己浑不在意,崔循凝神看着,抬手?以衣袖替她遮挡。
    他的注意全然放在萧窈身上,直至她满是雀跃地招呼他“快看”,这才抬眼看向周遭。
    夜色中幽光点点。
    这时节,竟还有不少宵烛聚集于此。流光溢彩,照出?朦胧湖景,影影绰绰,美不胜收。
    像是只有梦境中才会出?现的场景。
    似是被萧窈与他惊扰,原本?藏于芦苇丛中的宵烛也四散开来,越来越多,幽光飞舞,犹如繁星满天。
    “崔循,”萧窈立于其中,夜风拂过鬓发?,脸颊不知何时蹭了灰,像只花了脸的小狐狸。自己却毫无?所觉,眉眼弯弯,回头向他笑,“生?辰安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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