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窈并不缺银钱。
    重光帝如今只她这?么一个女?儿, 视若掌上明珠,自然不会?亏待。又思虑着是嫁入崔氏,唯恐嫁妆少了受人轻视, 几乎是将这?些年积攒下来的家底都给她当了陪嫁。
    而当初定亲, 崔氏送来的聘礼也极为丰厚, 礼单长得能生?生?将人看花眼。
    重光帝看都没看,原封不动令她带走, 充作嫁妆。
    如此一来, 纵然世家大族的女?郎出嫁时的排场相比, 也不遑多让。
    萧窈自知不是什么经营生?意的能手?, 也没工夫为这?些费心, 便?悉数交由翠微、六安她们?打理。
    只每季问上一回, 心中有数就够了。
    那些嫁妆足够她随心所欲挥霍, 喜欢什么便?买什么, 眼都不用眨一下。
    只是萧窈少时起,吃穿用度皆有限。
    她那时犹在武陵, 重光帝不似江夏王那般不折手?段,恨不得对百姓敲骨吸髓,是个素有宽厚名声?的闲王。
    故而虽衣食无忧,却算不上大富大贵。
    以?致到如今,哪怕嫁妆多不胜数, 一听朝颜坊的首饰价钱, 萧窈依旧隐隐肉疼,只觉实在不划算。
    崔循却并没这?些顾忌。
    萧窈倚在书案旁, 托腮打量着他:“此话当真?若我去看了, 哪样都喜欢,什么都想要可怎么办?”
    “那便?都要。”崔循道。
    萧窈摇头, 轻笑道:“等哪天我将家财败光了,长公子要如何是好?”
    且不说崔家底蕴摆在那里,崔循知她性情,并非那等挥霍无度之人,也知萧窈这?话不过是同自己玩笑。想了想,亦笑道:“若有那么一日,我便?只好收些润笔费,卖些字画,赚钱养家了。”
    时下附庸风雅者不在少数,有人甘愿重金求购字画,却苦于没有门路。
    “我听师姐提过,”萧窈眼前一亮,“谢昭从前名声?在外?,偶尔便?接这?活,一副字画赚百金,还得旁人好声?好气地?央求几回才肯动笔。”
    这?是从前班漪讲给她听的趣事?。
    萧窈那时大为震惊,感慨谢昭单靠这?一项便?可发家致富,得知他一年只肯接一两回,还曾惋惜。
    后来才回过味,这?是“物以?稀为贵”。
    她兴致勃勃,崔循却似是不经意道:“谢潮生?的字画,不如他的琴。”
    萧窈其实并没品鉴过谢昭的字画,听他这?么说,下意识点了点头:“单靠他的家世、名声?,便?足够有分量了。”
    又好奇道:“你可曾替人写过?”
    “不曾。”
    一来他并不缺银钱。纵有什么想要的东西,也不过一句话的事?,犯不着费这?些功夫。再者,也没人有这?样的情面?,能在他这?里代为说项。
    崔循并没解释,只言简意赅答了。
    但萧窈并非从前那等不同人情世故的小丫头,略一想,便?明白其中缘由。饶有兴趣道:“若有人托我来求,你会?应吗?”
    崔循素来清贵的面?容流露出些许无奈,看她一眼,微微颔首。
    萧窈又问:“那应开什么价钱?”
    见她当真煞有介事?地?盘算起来,仿佛将他当做棵摇钱树,崔循便?又抬手?将人捞入怀中,反问道:“卿卿以?为呢?”
    崔循的声?望摆在这?里,从前又不曾为人动过笔……
    萧窈稍加思索:“总没有比百金低的道理。”
    崔循勾着她衣带上的玉佩,若即若离,因她这?句回答笑了声?:“怎么就这?点志气。”
    “没有千金,还想叫我动笔?”
    萧窈:“……”
    他说这?话时,眉尖微微挑起,似笑非笑,与平日岿然沉静的模样截然相反,依稀带着几分少年才有的意气。
    理智上,萧窈觉着这?样不好,有些太过倨傲。
    但情感上,崔循这?模样有些太过好看,令她不由自主?地?,目不转睛地?盯着看了好一会?儿。
    愣是将自己看得脸热。
    还是马车停下,侍从回禀的声?音隔着车厢传来,才将她惊醒。
    萧窈挪开视线,拎着衣摆从崔循膝上起身?,几乎是着急忙慌地?下了车。
    崔循慢她一步。
    理好衣裳,拿起萧窈落下的大氅,下车时瞥了驾车的慕怆一眼。
    慕怆虽也跟在崔循身?边数年,但并不是柏月那等惯会?揣度上意的人,向来直来直去。饶是如此,他还是看出自家公子仿佛有些不悦。
    垂首道:“小人何处不妥,还望公子示下。”
    崔循没说话。
    萧窈拢着大氅,抿着唇,闷声?笑得停不下来。
    待崔循深深看她一眼,才觉出不妙,咳了声?,勉强端正神色。
    但此时再要装乖已经没多大用。
    晚间,暖阁中烛火燃得比平日还要多几盏,虽算不上灯火通明,但足以?将一切照见得清清楚楚。
    萧窈被压在书案上,衣衫半解,只好软声?讨饶。
    崔循将她手?腕并拢一处,只一手?便?轻而易举钳制了。持着支新开封的紫毫细笔,似是征询一般,问道:“为你作画,可好?”
    萧窈鬓上的钗环散落在地?,长发如流水般散下,闻言连忙摇头。
    此时无须多问,都能猜到崔循不是打算画什么能拿出去变卖赚一大笔钱的画,再多想下去,脸颊从脖颈已绯红一片。
    她挣不开崔循的手?,只好小声?谴责:“你学坏了。”
    他从前明明是再正经不过的人,不该如此才对。
    崔循并未反驳,只问道:“谁教的?”
    萧窈愣了愣,想明白他的意思后,立时反驳:“我何曾教过你……”
    话还没说完,笔尖描摹过纤细的锁骨,缓缓向下。
    萧窈便?再说不出什么话了,紧咬着唇,才没叫狼狈的呻|吟溢出唇齿。
    但她并没能招架太久。
    崔循对她实在太过熟悉,清楚地?知道,以?怎样的力道拂过何处,会?令她难以?自持。
    身?体如紧绷的琴弦,在他手?下颤动不休,不多时便?溃不成军。
    “你是不曾教我,”崔循随手?撂开那支上好的紫毫笔,将她从书案上抱了起来,哑声?道,“却引诱我……”
    “所以?合该偿还。”
    萧窈触不到地?面?,无着无落,埋头在他肩上咬了口,谴责道:“小气……”
    她此时有气无力,咬得不重。
    崔循低笑,托着她的手?稍一松。
    萧窈惊叫了声?,手?忙脚乱将他拥得愈紧,意识到他这?是有意作弄自己之后,炸毛道:“崔循!”
    “好了,”崔循稳稳托起她,额头相抵,“乖些,早点放你回床榻睡觉。”
    崔循说这?话时看起来颇为正经。萧窈犹豫一瞬,还是信了,软着声?音唤他“夫君”,他说什么便?做什么。
    但还是错付了。
    到后来,崔循倒是抱她回床上了,睡觉却是不存在的。
    第二日醒来时,萧窈独自躺在柔软舒适的床上,已换了干净的中衣,浑身?清爽,只是泛酸。
    而罪魁祸首早些时候已经入宫上朝去了。
    萧窈那时睡得正沉,毫无所觉,崔循便?没惊扰她,只留了句话叫婢女?转达。
    萧窈正偏头打量着肩上留下的红痕,磨了磨牙,后悔昨夜没狠狠咬他一口才算。听了青禾的话,懒洋洋撩起眼皮,没好气道:“他说什么?”
    “公子说,书房博山炉后的书架顶层,有一锦盒,其中放着幅他早些时候的画作。”青禾回忆着崔循的话,逐字复述,“夫人若有兴趣,可以?一看。”
    萧窈惊讶过,又有些好笑。
    崔循只说是从前的画作,不肯说清楚究竟
    是什么,分明就是吊她胃口。却又要添那么一句,仿佛看不看都随她。
    欲盖弥彰。
    青禾觑着她的反应,问道:“可要柏月取来?”
    “罢了,”萧窈伸了个懒腰舒展身?体,撑着坐起身?,“待用过饭,我自己取。”
    梳洗更衣,用饭,过问庶务。
    一上午便?这?么消磨过去,临近晌午,才终于有闲工夫去取画。
    崔循的书房常人不得入内,纵是在此伺候的柏月,每回着人洒扫也是小心翼翼的,不敢随意翻看。
    于萧窈而言,倒没什么顾忌。
    她从前闲暇无事?时,百无聊赖,便?会?到崔循书房来转一圈,挑两册感兴趣的书回去看。
    无需知会?登记,比在学宫藏书阁时还要方便?。
    只是因身?量缘故,多有不便?,最?上那层倒是未曾翻看过。
    她并没要仆役帮忙,踩了踏几,依着崔循留下的指引,取了那一书架最?上层的锦盒下来。
    锦盒看起来平平无奇。
    但显然是许久未曾打开过,机括不大灵敏,声?音听起来有些钝。
    其中竟当真只放着一卷画,再无其他。
    束之高阁的画作,而非悬于壁上,显然是崔循自己并不想常看,却又偏偏要她来看。
    萧窈嘀咕了句,漫不经心解开其上系着的丝條,慢慢展开。
    纸上绘的是冬日场景。
    草木萧落,枝干上覆着落雪,湖水结着层薄冰,四下白茫茫一片,冷冷清清。唯一的亮色是湖边身?披大红斗篷的女?郎,正俯身?捧着积雪,衣摆散于雪地?,像是绽开的花。
    看不清形容神色,却叫人莫名觉着,她应当是欢快愉悦的。
    与旁人收了润笔钱,正儿八经画的景致图景不同,眼前这?幅画更偏于写意,像是一时兴起的信手?之作。
    却又不能说不用心。
    哪怕萧窈于书画一道没什么造诣,也能看出来其中蕴着的情愫,比那些看似十分精致,实则一板一眼的画好了不知多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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