夭枝也跟着叹了口气,一人一狗在黑夜里颇为惆怅。
    片刻的惆怅过后,她转了转脚腕,缓解刚刚的扭疼,忍不住开口问,“师兄为何还变回原形,难道是在怀念做狗的往昔?”
    “你住口,你说的话我怎就这么不爱听呢?!”滁皆山气得咬牙切齿。
    夭枝一脸茫然,她也不知道,可能是他的耳朵和她的话不配套罢?
    毕竟她也是学过说话的,已经是观赏物中说话最中听的了。
    说到原形,滁皆山狗脸狰狞,“也不知哪个倒霉悲催的,送我下凡时不曾投准位置,将我扔去了火山口,我这一身衣衫全撩没了,眉毛也烧了半截,好在反应快,趁着天黑跑回来,不然不知要丢多少脸面。”
    夭枝低头看了眼在她脚旁的师兄,一身黄毛,尾巴短了半截。
    你如今这般也没有多少脸面在呀师兄……
    仙官办事都要记录在案的,这般变成狗来回跑,还窝在犄角旮旯处装死,往后公开入录时,只怕会想再跳一次火山。
    夭枝到底还是良善,没有将这事说出来,“师兄不准备穿衣服了吗?”
    是习惯了裸奔吗?
    滁皆山听到此话,似想起了什么,迈爪往前走去,“山门里没我的衣衫,掌门说亲手给我做一身,也不知做好了没有。”
    院子里静悄悄,师兄弟们估计都睡了,只有掌门屋里亮着油灯。
    他们走近,微敞的屋门映出掌门的身影,老头正在穿针引线。
    夭枝看着颇为感动,“掌门对师兄真好。”
    滁皆山热泪盈眶,“他老人家一贯慈爱,虽说平时总不着调,但关键时候还是靠得住的。”
    滁皆山四条腿比她跑得快,几步上前,尾巴轻揺,“掌门,衣衫可做好了?”他看见掌门手里巴掌大的衣衫微微一顿,眼露疑惑,他开口试探,“这……是在做小袜吗?我暂时不需要啊掌门……”
    掌门见他过来,手中的线一咬,递过来小衣裳,慈祥道,“来,小黄穿上试试看。”
    滁皆山瞬间石化在原地,尾巴也摇不动了。
    夭枝上前接过小衣裳,打开了一看,还挺花哨,红的绿的黄的花,五彩斑斓,“掌门是在做狗衣裳?”
    掌门一脸疑惑,“不是要狗衣裳吗?”
    滁皆山狗脸发青,“掌门!我是要去做事!你觉得我作为天界仙官变成一只狗来回跑合适吗?!!!”
    掌门陷入了沉思,看他老人家表情,必定是觉着没什么不妥。
    夭枝见场面有些僵,低头看向滁皆山,“师兄要不还是先穿上罢,掌门做了这么久,总不能不领他老人家心意。”
    “呸!”滁皆山怒得呸了她一口,上牙下牙一咬,表情都有些扭曲,“你怎么不穿!”
    夭枝一脸无辜,她也穿不了啊,她原形就一树杈子,哪来的衣裳穿,也是习惯裸奔的。
    她见师兄这样,只能遗憾地把花衣裳折好放下了,师兄有牙,往日咬过人,咬树自然不在话下,她还是不劝了。
    掌门见滁皆山这般毛炸起,想来也是不愿意穿的。
    他老人家摸了摸花白长须,无奈开口,“既如此,就去我衣柜子里拿件衣衫穿去罢。”
    场面一度凝滞。
    显然师兄大半日的做狗是徒劳。
    滁皆山火冒三丈,气得直在原地追着尾巴打圈转,“掌门!您有衣衫为何不说!”
    掌门起身去拿了身衣衫过来,很是遗憾,“老夫以为你想穿狗衣衫。”
    滁皆山气到翻白眼,一字不想多言,猛地上前一口咬上衣衫,凶残到差点咬坏衣衫。
    他头也不回飞奔出屋,他就该知道这死老头惯来不做人!
    夭枝避开发怒而出的师兄,晚一步都要被撞飞。
    见师兄出去,她当即上前“扑通”一跪。
    掌门被她跪得胡子一抖,看向她,“小树杈子怎么了,你又闯什么祸了?”
    夭枝满心担忧,“掌门,您救救我罢,我想辞官回来做摆设,您老人家能否帮我去走个后门,让人把我提前裁了去……”
    掌门捋了捋花白的胡须,低头看来,“你才刚做仙官一日,怎能临阵脱逃?”
    她一下来就拿人抵了一箭,还废了太上老君一颗续魂仙丹。
    老君那仙丹可是极贵的,她做了仙官,不止没赚银钱,还亏银钱,这差事要来做甚?
    往后再欠下巨债,差事还乱了,那不更丢脸面?
    她不太想和师兄一起去跳火山的。
    “掌门,我实在不是办差的料,我只想当个摆设玩意儿,又轻松又安全。”
    掌门虽在凡间,但掐指一算什么都能算出来,自然知道她做了什么破事。
    他老人家摸着长须,一脸高深莫测,思考许久,突然开口问,“可有对外提起我的名讳?”
    夭枝一愣,怎突然问到这处,流程不对呀。
    掌门每每总说,你们做了什么事都不要对外提起我的名讳,我救你们,教你们的事都不必放在心上。
    众师兄弟感动得痛哭流涕,纷纷跪倒,非要认师,说以后逢人必传扬师父的美名。
    掌门却是脸一黑,吹胡子瞪眼拍桌子,“都是混账丧心东西,谁教你们这群兔崽子恩将仇报的?!”
    后来,他们只得听从掌门的意思,唤他掌门或是唤他老头,毕竟掌门的心思太过琢磨不透了。
    不过夭枝大体是懂的,掌门应当是实在没把握,他教出来的都是些什么东西。
    夭枝当即摇头,坦然道,“没有。”她还没来得及……
    掌门像是松了一口气,慈祥笑道,“那这倒也不是什么难事,去堂里跪着罢,烧香拜拜,必然会有回应。”
    夭枝闻言有些不解,但掌门说了,她便去了。
    这般一跪,天也快亮了。
    她和师兄还跪着上香。
    远处林间一声鸟鸣清脆悦耳,衬得这处香堂更加安静,堂里袅袅烟雾,是每日点剩下的残留余香。
    夭枝诚心诚意跪了许久,突然想到什么,睁开眼睛,“师兄,我们在干什么?”
    滁皆山闭着眼,吊儿郎当道,“求神仙保佑你那凡人寿命不改,你犯的事别殃及池鱼,比如勤勤恳恳的师兄我。”
    “那我们是什么?”
    “神仙啊。”滁皆山无语这种低智问题,不加思索回答后,周围陷入了寂静。
    滁皆山反应过来,慢慢睁开眼看来。
    夭枝颇为沉默。
    好一个自己求自己啊。
    掌门果然是擅长矛盾的思想家,来来回回都主打一个无用功。
    这般没有答案着实不行,这可是关乎她性命的事!
    夭枝没有半分犹豫,扭头又去找掌门。
    山间天光大亮,掌门已然早起给那些草木精怪浇水,那些灵怪们依旧只会那一句,“你谁呀?你谁呀?你谁呀?”
    不止不识字,连记性也不好,在这种玩意儿面前说秘密是不需要担心的,毕竟它们根本记不住。
    夭枝拿过水瓢浇花,“掌门,我当真不想做官了。”
    掌门慢悠悠道, “这不是还没有出事吗,何需担心?”
    夭枝手上的水瓢“砰”得一声掉落在地,她顾不得许久,扑通跪下,“掌门,等出事就晚了,我如今当真不知道他的寿命是涨了还是跌了,地府那处涉密单位我又进不去,这事若是解决不了,我怕是要拖累山门灭门了。”
    掌门:“…………”
    良久的安静过后,掌门抚须开口,“你暂且把差事做好,现下解决不了就留到往后解决,何必慌张?”
    夭枝颇为不解,“若是我往后也解决不了呢?”
    掌门看向天空,一脸高深莫测,“往后也解决不了就注定解决不了,又何需现下去愁烦?”
    夭枝听完以后,恍然大悟。
    道理好像是这么个道理,可她资质尚浅,还是有些琢磨不透。
    她总觉得这话听了,好像没听一样……
    她想不出如何办这破差事,只能呆在庙门口发呆。
    可是思索了一日还是没能明白这是哪家的思想,这和摆烂又有什么区别?
    庙门口香客不断,夭枝在这处是师姐,她变回原身就是摆设中的鼻祖,等闲不敢与她争抢。
    这才小半日,她身上便挂了不少许愿牌。
    她出神之际,隐约听到一道熟悉的男声,“到了?”
    那男声清润好听,她听过,记得极深。
    夭枝一个激灵,顺着声音来处看去,那人顺着台阶,一步步往上走来。
    身后还跟着一个年轻武生,二人年纪相仿,一看便是贵人做派,旁人皆不敢靠近。
    那武生到了这处,先上前询问门外弟子,“请问符老先生在吗?”
    弟子闻言看了眼一旁做树状摆设的夭枝,毕竟是师姐,多少也得看她的想法做事。
    夭枝当即摇了摇树枝,催促他赶紧让人进去,她现下只想装死。
    门外弟子当即进去通报。
    武生见人进去通报,转头回来,“公子稍等片刻,应当是去请老先生了。”
    他闻言点头,就站在她这处树下遮阳。
    这娇贵玩意儿,是一点太阳都晒不得?
    夭枝忍不住悄悄打开枝叶,露出好大一条缝隙,刺眼的阳光正好落在他面上。
    他见状微微抬头,看了眼奇怪岔开的树枝。
    她有些心虚,又悄悄合回去。
    他面上的阳光慢慢遮去,他一时微微抬眼,视线望来。
    夭枝整棵树都有些僵硬,倘若此人不是凡胎□□,她都要怀疑他看出什么来了。
    武生见着墙边木桌上摆着许愿牌,恭敬开口,“山人以树为神,听说此处的祈愿树极为灵验,所求必应,公子若有所求,可以写下心愿,不日或可灵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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