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听檐回头看向书生院,看见一旁守在门口的童子,抬手让他过来。
    童子颇为乖巧,连忙快跑过来,有模有样学着大人的样子开口,“参见殿下。”
    宋听檐闻言一笑,拄着拐杖慢慢蹲下身看向他,话间如沐春风,“你去夭先生那盯着她将药喝完,她若是不喝,你就告诉她,如今你看着,她可以只喝半碗,倘若我去便要喝整碗。”
    童子闻言连连点头应声。
    …
    夭枝在屋里无趣,随手捞过在一旁窝里睡得正香的踏雪,这外头春雨不止,它不喜欢身上沾水,便每日窝在屋里睡觉,倒叫夭枝有了个相伴的小玩意儿。
    她抱着踏雪看着门外,想着宋听檐今日应当是不会回来了。
    她心中瞬间有几分喜悦,终于不必再喝那苦药了,她还未来得及欢喜多久,便见门外小童小步进来。
    “夭先生,殿下要您将这些药喝了。”
    她目光呆滞看向端着药进来的童子。
    她自然是不可能喝的,一会儿倒了了事。
    她想着伸手接过童子手中的碗放在桌上,“搁着罢,过会儿再喝。”
    童子闻言有些着急,“先生,快喝罢,我看着你喝完便要去门口看着了,爷爷交给我的事,我可不能落下。”
    夭枝听他一本正经,不由笑起,“药太烫了,我放凉之后便会喝。”
    童子一脸果然如殿下所说的表情,他奶声奶气开口,“殿下已经让我放温了,先生,他说了,如今我看着您,您便只用喝半碗,倘若您半碗不喝,等他来了,便要加上一碗了。”
    这半碗和一碗的区别她还是知道的,宋听檐总是有法子让她喝,她着实斗不过这厮。
    夭枝看了眼桌上的药,见童子一眼不错盯着自己,便也只能作罢,伸手端起碗,费劲喝了小半碗,只觉越喝越多?
    待碗里的药褪去大半,她看了眼碗底,才发现这碗看着和平时差不多,但碗底却大了许多,她这喝半碗就相当于喝一碗。
    当真是为了让她喝药,无所不用其极……
    夭枝不由放下药,苦得自己精神恍惚。
    童子连忙拿开包裹的纸团,将一包糖递了上来,“先生,殿下给我的糖,说你若想要也可吃。”
    夭枝瞧着便拿了颗放进嘴里,果然缓解了嘴里的苦意。
    倒还真让他找到这般甜而不腻的糖,往日她便不喜欢吃蜜饯,因蜜饯着实太过甜腻,这糖倒是刚刚好。
    宋听檐可不是随身会带糖的人。
    夭枝看了眼童子,逗道,“小玩意儿,殿下呢?”
    童子吃着糖,含糊开口,“殿下走了,殿下说,想来先生并不欢迎他,那他白日便不来了。”
    夭枝:“……”
    这是在同她怄气?
    脾气倒是大,也不过是问了句他怎么来了,便不欢喜了。
    童子见她将药喝了,满心欢喜转身出去。
    外头的老管事发现童子不在门口,便寻到了这处,果然瞧见了他,“怎得来此打搅先生,以后不许如此。”
    夭枝抱着踏雪起身迎出去,“无妨,我闷在这处也无趣,他能来与我说说话也是极好。”
    老管事拉过童子的手,看着他手里的一包糖,不由有些不好意思,“给先生添麻烦了。”
    夭枝见正巧人在,便拿过自己身上的钱袋,这可是她辛苦攒的。
    她伸手递过去,“这些时日,着实病得出不了屋,本想早些答谢您老夜里照看之恩,竟拖到这日。”
    老管事闻言一愣,“先生误会了,这夜间我得照看这孩子,并不曾来过先生这处啊。”
    夭枝递出钱袋的手顿在原地,既如此,难道是常坻?
    天罚不容小觑,便是到现在,她夜里也总会发起高热,并不能及时醒来,每每早间退热醒来,知道有人照看,却并不知道是谁。
    想来也应当是常坻得了吩咐在这处看着,毕竟宋听檐养尊处优的,自然是不可能会照顾人的,且还这般细致。
    -
    这日夜里,夭枝又发起高热,不过比起前些日子,她有了几许清醒。
    夜深之时便听屋外有拐杖声传来,此人走得很缓,自不易察觉。
    她有些疑惑,却听那人推开屋门走进来,他步履不快,走得很轻,似乎怕吵着了人。
    夭枝想要睁开眼看,却发现自己头脑昏沉,眼皮都抬不起来。
    那人进来后关上了门,走近床榻旁,将拐杖随意放下,俯身而来探了探自己的额间。
    夭枝只觉一阵极淡的檀木气息萦绕而来,一时愣住。
    下一刻,便感觉他在床榻旁坐下,床榻旁的水盆里响起水声,他将布拧干放在她额间,微微带着凉意的布放在额间,瞬间削减了她头上烫意。
    接着又拿着布轻轻擦过她的脸,脖颈,最后轻轻拿过她放在身旁的手,擦过她的手心,湿布润湿,水意蒸发让她周身的热意褪去了许多,舒服不少。
    他做完这些,视线落在她面上,似乎在看她,接着抬手将她面颊擦湿的发丝微微撩到耳后,动作极轻。
    外头稀疏雨声不见停,衬得屋里很安静。
    夭枝看不见,却觉得他的视线很温柔,如他的动作也一般。
    她额间烫得快,布放上去没多会儿便热了,自要勤换,也是勤擦拭,才能叫烫意退散。
    他便一直来回更换擦拭,等到她彻底褪去滚烫热意才停下来。
    如此过去已然久到夭枝都睡了一觉,醒来他还在。
    她有些茫然,他将净布拿下,抬手重新探了她的额间,见已褪热,这才起身往外走去。
    他缓步走到屋外,轻轻带上门,转身时却似乎没站稳,勉强扶门而立才稳住身子。
    常坻的声音压低传来,似扶住他,“殿下,府医说了,您再走动膝盖是养不好的,恐会伤了腿,这夜里这般照看着,着实是吃不消的,还是让属下来罢。”
    宋听檐却没有开口应允,而是话中肃然,“让府医来见我,为何已喝了药,夜里还总发高热。”
    常坻不敢多言,连忙低声应是。
    外头再没了动静,只有淅淅沥沥雨声。
    夭枝努力了许久都睁不开眼,最后她强行闭气,直至无法呼吸才勉强彻底清醒过来,睁开了眼。
    这夜还是浓黑,光线浓黑渐蓝,快尽天明的风有几许刺骨凉意。
    夭枝睁着眼,看向一旁摆着的净布,许久都没有动作。
    良久之后,她轻声叹息,久久没有做声。
    她见外面许久没有动静,便慢慢坐起身,掀开被子下了床榻,往外走去。
    她慢慢走到屋门旁,轻轻打开屋门看向外头,却意外见人长身玉立于屋外廊下,似在观檐下的雨。
    她一时顿住,没想到他没走。
    宋听檐察觉到动静,转头看来,正对上她的视线,倒也没有太过意外,他素来平静,便是这般夜深人静,站于旁人屋外被人瞧见也依旧是面不改色。
    “醒了?”他缓步走近,却没有离她太近,而是站在不远不近的距离,颇为温和有礼。
    这些时日,他再没有那日那般亲密过分的举动,倒叫她自在了不少。
    他在屋外站得久了,身上雨意露重,这般雨夜应是极寒凉的,他却在屋外站了这么久……
    她知道君子重礼节,宋听檐自然也是如此,他恐怕是因为府医要来,叫人看见他们夜深共处一室,难免有损她名声,便站在屋外等着。
    夭枝靠着门,眼睫轻颤,并没有将自己早就醒了的事情说出,“你不是说不来了?”
    宋听檐闻言言辞轻浅,话里有话揶揄道,“怎么,白日你要待客不许我来,夜里也不许我来了?”
    夭枝听在耳里直觉这话颇为不像话,听着竟让人耳根发烫,这夜里什么的,着实是有那么些背着人的感觉。
    夭枝听完之后才反应过来,他这可是颠倒黑白了,“我何时不许你来了?”
    她才说完,他走近一步,温声问,“那便是许了?”
    夭枝心口瞬间慌乱,她当即别开视线,果断开口,“如今这般情形,你又在风口浪尖,陛下恐会看着你,你早些回去罢,我这已然好多了。”
    这逐客令已然下得极为明白,宋听檐自然也听得懂。
    他闻言眼中笑意也淡了几许,默然无声,不再开口。
    外头的雨丝渐渐变大,雨珠垂落,屋檐而下形成道道水帘,雨声渐大。
    天光微亮,夭枝见他面上没了笑意,似有些失望,自然是不欢喜的样子。
    那意思仿佛是,我们为挚友,你却来说这话。
    夭枝只觉自己有些过分了,到底他来此是为了照顾自己。
    她还未开口润色几番,宋听檐便已然开了口,“还是先生有主意。”他说着便要往外走去。
    夭枝见这般大雨,连忙开口叫住他,“你撑伞走,我这有。”
    宋听檐闻言却没有停下脚步,“不必麻烦先生。”
    他这般走,她根本来不及回去拿伞,一时生急,见他不停,强行叫住他,“你的拐杖还没有拿呢。”她说着连忙迈出屋,到他面前拦住了他,好声好气缓声道,“你且等我,我给你拿伞和拐杖。”
    宋听檐言辞淡淡,“要什么拐杖和伞,这点雨就能要了我的命不成?”
    夭枝忙拉住他,“你腿上有伤,再淋雨这般走回去是不想要腿了吗?”
    宋听檐闻言一笑,却有些冷,“冒雨走又如何,便是瘸了又和你有什么关系,反正你也不喜我这个友人。”
    夭枝生急,见他这般扎手,忙道,“我没有不喜你!”
    他闻言看了她一眼,倒没有非要走的意思了。
    夭枝忙看着他的眼睛,“我方才当真不是那般意思,你误会了。”她好声好气,拉着他的衣袖往屋里拽,“你进屋来,等雨停了再走罢,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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