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雨蒙蒙雾渐薄,天际慢慢亮起。
    夭枝看着他在雨雾中离远,想着他说的马该杀,心中慢慢沉下,她不由微微摇头,“你很不该与他对上,我恐他会对你不利。”
    酆惕自然也知晓,如今已到了水深火热之际,只怕彼此是都不会留情面了,“夭卿放心,如此紧要关头,我必定万事谨慎小心,绝对不会踏入任何局中。”
    夭枝心中虽不安心,但酆惕怎么说也在凡间待了这么久,如今这般提高警惕防备着自然是不可能再着了道的。
    只是宋听檐这般平静放了宋衷君离开,着实让她有些不安,就像这雨丝连绵,乌云密布,却怎么也不下大雨,颇有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架势。
    酆惕站在原地沉默片刻,忽然开口,“夭卿,我看着很像贼吗?”
    夭枝本还凝重的思绪,闻言一顿,“此话何意?”
    酆惕也很不解,他想起常坻看自己的眼神,有一种鄙视贼子的错觉,往日可不是这般眼神。
    他看向夭枝,又无法言说这种感觉,他摇了摇头并未再言,试探道,“方才我先斩后奏,说了你我定亲一事,夭卿不会责怪罢?”
    夭枝自没有多少心思在这上头,这事本就与她无所谓,“无妨。”
    这事自也不好全说开,酆惕见她这般没有放在心上,想来是殿下自己生了心思……
    他隐隐叹息,怪道情劫毫无动静。
    不过方才看殿下似对她动了手,想来已然是阻断了心思,自不会再干扰夭枝。
    毕竟此事,只要夭枝不起心思就没有关系。
    送宋衷君出了京都,他们便转头回来,如今已无后顾之忧,只要在这两日内找到老者,便是万事大吉,她就可以功成身退。
    夭枝一夜没有合眼,回来便在院中翻看名册,凡是对得上号的全先拎出来。
    着实不是她太急,是由不得她不急,宋听檐心思深不可测,多等一日便多一日变数。
    门外忽然有人来禀,是往日这座先生院落的总管事,“夭先生。”
    酆惕见有人来,停下活来。
    夭枝压下喉间咳意,看向管事,“老人家,可有何事?”
    老管事发须皆白,但颇为精神,见状当即惭愧开口,“先生,踏雪寻不着了,也不知跑到何处去,寻了这两日都不曾寻到,实在不知如何和先生交代……”
    夭枝闻言翻名册的手顿住,她这些时日太忙,便将踏雪交给了老管事代为照料,所幸童子也喜欢,自是两全。
    她沉默几许,两日不见它踪影,如何还能找到,往日再是调皮,也不会这么久不回来吃饭,最好便是另寻了人家。
    如此便也罢了,她本就不是凡尘人,又如何能将凡尘牵挂于心?
    或许踏雪跑了才是对的,毕竟是她和宋听檐捡到的猫儿,往后她回天界,宋听檐也不在尘世,它终究也会落了无处可去的下场,早些有它自己的去处也好……
    “管事莫要愧疚,如此总归都是定数,便也随它去罢。”
    老管事应声道歉下去,院中气氛又逐渐凝重。
    酆惕向来拎得清楚,所以他在凡尘没有丝毫牵挂,与人也皆是君子之交淡如水,唯有和夭枝多有交情。
    如今见她不为这猫儿执着,倒也欣慰。
    他开口道,“放心,已经有了眉目,等找到老者,以局中之人对局中之人,我们便不必出面,顺着他既定命运去行便好。”
    夭枝闻言微微颔首,她也只有这一个期盼了,送走宋衷君这事,是她最后一次与他对立,以后不必生难。
    届时各归其位,宋衷君做皇帝,而宋听檐则照着他的历劫路走……
    夭枝心中沉闷,看着外头连绵的细雨,这春日雨水实在是太多,到处湿漉漉,平添几分烦乱。
    他那日让她选,希望他们谁能活下去的时候,眼里分明是有期望的……
    她知道宋听檐想过杀她,可却并没有过多怪他,因为若是她站在他这样的角度,也必定要杀了唯一知道底细的人,这才是万全之策。
    可他终究还是放水了,她那时病弱,但凡他生出一点心思,她都不可能留有性命。
    是以今日如此境地,她当真不想与他直面相对,也当真盼着有这么一个老人家能解决如今局面。
    毕竟有那老者出面解决了如今这难题,也总好过她亲手主导……
    -
    常坻将手中信件递上,“殿下,这是夭先生在凉州所有的布置,大殿下一路到凉州,护卫如铁桶一般滴水难漏。”
    宋听檐伸手接过他递来的信件,是夭枝写与凉州护卫头头的信,里头将安置大殿下的凉州山庄布置地没有一丝漏洞,衣食住行样样到位,每个时辰每个地方都有人守着,确实周全,显然是深思熟虑过的。
    这般千方百计,倒是让她费心。
    “还有……”常坻有些不敢说,但犹豫片刻还是鼓起勇气说出来,“夭先生在那处将大殿下的旧部都寻了来,这些人往日全都替太子卖过命,视大殿下为恩人,他们……”
    若只是护着大殿下性命便也罢了,可如今将他的幕僚全都召集起来,岂不是为了往后有用?
    一个被废的太子要这些幕僚有何用,自然是为了登基而用。
    先生根本不想让殿下做皇帝,而是想大殿下做皇帝……
    他不明白为何已是定局,夭枝却反其道而行去帮一个被废的太子。
    自然也是平心而论,谁更亲近罢,毕竟这关系孰轻孰重,一眼便知。
    常坻想到却不敢说,他都能想到,殿下自不必说。
    “殿下,这般也只有在路上才有机会杀大殿下,可那嫪贳着实棘手……”此人虽性子不好,但确有本事,武功极高,又会蛊毒,阴私手段还多,在他手中劫杀人根本不可能。
    宋听檐将手中信递出窗外,雨水落下,瞬间打湿模糊了信上的字。
    他眼眸微垂,言辞淡淡,“不急于一时,总要让先生输得心服口服。”
    -
    当日送走宋衷君,天刚亮,皇帝便知晓了,当即命她进宫。
    夭枝只能让酆惕先找,自己进宫,迈过宫门迎面的风带着雨雾吹来,惹得她微微咳嗽出声。
    她跟着朝臣进宫,迎面便碰上了宋听檐。
    他缓步往这边走来,身后太监撑着伞,微微湿润的青石板隐有几分光泽,倒映出极为净明的天。
    他乌发长袍,金玉为簪,衣袍比往日做王爷时要沉上许多,看上去已是不同往日的威仪。
    夭枝捂着嘴压下咳嗽,微微低下头,正要避开,身旁官员一一行礼,“臣等参见太子殿下,殿下千岁。”
    “免礼。”宋听檐微微抬手,示意他们无需多礼。
    朝臣们往前走去,夭枝正要垂着头跟着往前避开,却见眼前一道阴影笼下,乌色镶绣繁复金线衣摆落入眼前。
    夭枝一顿,行礼道,“殿下千岁。”
    宋听檐视线落在她面上,忽而轻道,“先生猜我能不能将你这般费尽心思护着的人杀了。”
    她闻言慢慢抬头,对上他的视线,“我猜不能。”
    她不信,她沿途到凉州安排地滴水不漏,他还能杀之。
    且她已经对他手中的死士招式武功了如指掌,皆有应对之策,还有嫪贳这个人,他能护着自己一路到乌古族毫发无伤,必然也能护着宋衷君没有性命之忧。
    宋听檐闻言一笑,却没有再开口,而是温和轻道,却莫名危险,“先生若是输了,便要答应我一件事。”
    夭枝不知道他说的是什么事,也不打算答应。
    她低下头,作充耳不闻状。
    宋听檐却并不在意,他笑看了她一眼,面色温和,眼中却是玩味,与她擦身而过。
    夭枝见这般莫名松了一口气,如此没有太多交集最好,她只需等到差事结束……
    她心中这般想,却莫名沉重,隐约有几分不安,因为太过平静了。
    按理说,宋衷君离开京都之后,宋听檐就应当马上出手,怎可能到如今都没有一点动静。
    且看他不急不躁,似根本不在意这事。
    这必然不可能,毕竟宋衷君一死,他这个位子便不会再有任何变数。
    夭枝只觉不对,却怎么也摸不清他的路数,满心不安。
    后头的官员成堆进宫,相互讨论着政事。
    远处酆惕忽然从宫门处匆匆赶来,他无法克制心中喜悦,刚进宫门便叫住她,“夭卿,找到了,找到关键了!”
    夭枝闻言面露错愕,接着便是如释重负的惊喜,她本还忧心找不到,不曾想竟如此合时宜,这个紧要关头便找到了!
    酆惕快步而来,却有一官员拦住开口问,“酆大人,可是找到了那帝王策论的书写人?”
    酆惕满面欣喜之色,闻言开口,“已有踪迹,这皇城底下乃至外头都已经连番找寻,终于寻到了一本诗集,字迹相同,此人唤明鸣先生。”
    因是帝王策,且是孤本,皇帝并没有将此书给他们官员看,免得流传出去,先前让殿下找寻,也不过只让他看了一眼,了解其老者的性格,皇帝又亲自模拟其笔迹,抄写了几句无关紧要的话,让其按照笔迹去寻。
    这无名无姓,只有笔迹自然难寻,如今无意间寻到一诗集,笔迹出自一人,总算是有了结果。
    明鸣先生?
    夭枝闻言脚下一顿,只觉有些许耳熟,似乎在哪里听过?
    一位长须官员疑惑开口,“可听说那位老者已近七旬,会不会已经未在人世。”
    酆惕笃定开口,“人是必然在的,只是还未确定罢了,只找到写诗集的人,便能确定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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