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宫高深,云雾随风缭绕殿中雕龙玉柱,玉柱没入云层之中,高不见顶。
    宋听檐步上玉阶,迈进殿中,神女已在殿中,天帝身旁还站着云侍颜,殿中除去仙侍再无其他人,显然并非公事。
    宋听檐缓步上前,“孙儿见过高祖王父。”
    天帝应声,“起来罢。”
    神女和云侍颜一道行礼,“见过殿下。”
    宋听檐微微抬手,示意不必多礼。
    天帝等他入座,除去公事,开口自是和煦,“今日叫你来是要问问你,近些时日修行如何?”
    “回高祖父,并无问题。”
    天帝闻言放下心来,“你从来妥当,我自然放心,只是修行以至,若突破此关可至无极大道,需得慎之又慎,你非寻常神仙,生来便是上神,以天地之气供养,修行自然要承担旁人无法承受的风险。
    你修行至此,自己应当也知晓,此大关险极,如此紧要关头,仙力越高,反噬越盛,万莫要分神,功亏一篑。”
    宋听檐双手作揖,一言一行皆是规正,“高祖父教诲,孙儿铭记于心,必定静心凝神克服此关。”
    天帝微微颔首,看向一旁的神女,显然亦很满意,“今次叫你来还有一件事,听妫昭说,你那弟子与蓬莱仙岛的少君关系极好,每每修行结束,便会去蓬莱仙岛寻他?”
    宋听檐闻言慢慢抬眼,看向对面的妫昭。
    妫昭冲他微一施礼,面含笑意。
    天帝自不太赞同,“你既教导她,应当也是看在眼里的,你每每纵容她屡次前去,她是你座下弟子,传出去总归于你不好。”
    天帝自然不允许任何宋听檐有任何行差就错,便是名声上亦不许有细微不妥,他管教的弟子若是与旁人闹出了私德问题,自是会有人拿来在他身上做文章,天界储君盯着的人岂在少数?
    更何况储君收女子为徒本就有些议论,如今倒也正好有个由头,天后人选不急于一时,慢慢培养,细细挑选,总归是要选一个最好的。
    孙儿周正端方,行止有度,是有史以来最完美的天帝储君,选的孙媳必然也要处处优秀才完美。
    至于女弟子,可以先行许人,这般也少了议论口舌。
    虽然宋听檐自来行事端正,但储君总归容不得人议论。
    “你立身正,行事自有分寸,但弟子还需管教,防范于未然总是好的,如今男未婚,女未嫁,倒不如将你那女弟子许到蓬莱去,早早成婚也算是成全他们。”
    云侍颜听到这话,不知为何心中有了几分侥幸,原来便是做了他的弟子,也无法永远留在他身边。
    也不知那夭枝如今是什么心情,她早就看出来了,夭枝看殿下的眼神不一样。
    那根本不是弟子看师父的眼神。
    这远道而来的妫昭必然也是看出来了,所以才会特地来此,无端提到此事,显然是有备而来。
    果然是好手段,这般不动声色便在殿下未发觉前,解决了潜在的麻烦。
    这般在未发生前便提前解决,想来其他几位上古族的女君,恐怕不是她的对手。
    她这般高贵又有雷霆手段,以后应当就是未来天后了,殿下端正,素不管风月之事,最后应当就是与她在一起。
    天帝陛下果然眼睛毒辣,选得极相配。
    云侍颜心中感伤畏惧,此女往后做天后,有夭枝这前车之鉴,恐怕以后旁人多看一眼殿下,都需掂量一二分寸。
    宋听檐闻言依旧平静,似乎也是听进去了一般,“她如今去了司命殿,待下凡办差回来,孙儿会与她说。”
    天帝见他如此,颔首放心,“此事你留心便好,不必过于费神,如今紧要的还是修行。”
    宋听檐闻言站起身,“是,孙儿明白。”
    妫昭与宋听檐一道出来,见宋听檐并未开口说话,一如既往的安静,便率先开了口,“殿下不会责怪我多事罢?
    早间我与夭枝仙子在殿外闲谈几句,她心中记挂着想要去蓬莱仙岛的事,我便问了句,女儿家心思隐晦,殿下作为师父,恐怕无从知晓。
    这般能让一个姑娘家屡次去寻的男子,便不是心上人,也是极为重要的知己好友。
    我本还不确定,可听说夭枝仙子想要去司命殿,司命殿办差皆在凡间,恐怕是他们商量好了,这在凡间一呆便是几十年,他们二人见面岂不更容易,如此虽好,但难免惹人把柄,且耽误下去,总归是误了有情人。
    女儿家面皮薄,恐是担心殿下严厉,自也是不敢与殿下说,我便自作主张提了一嘴,还望殿下,莫要责怪。”
    宋听檐闻言未看向她,而是平和开口,“仙子所言有理,自不会责怪。”
    妫昭含笑微微欠身,自也不好呆得太久,也免得惹了天帝陛下不喜。
    殿下心思平稳,于择妻上并没有多少心思,此事还是天帝陛下定音,她自然也要在陛下留给不冒进的好印象。
    今次这一遭,也算一举两得,陛下对她此举显然格外赞赏,自也觉得她周到。
    陛下想要选的玄孙天后,自然也是要有胆子管,有本事管,要在殿下一朝想岔的时候,及时将殿下拉回来。
    这才是陛下这般用心选人的用意,光有贤德有什么用,拿捏得住殿下才是正经。
    妫昭离去。
    宋听檐缓步而出,玉阶之上,风过衣摆无痕。
    玉栏远处云山叠海,闭日遮天,周遭过分安静。
    他静站许久,未有声色,浮于地上平缓而行的流云却无端乱走,似气流不稳四处流窜,慢慢乱了平静。
    他慢慢垂眼看去,默然无言。
    -
    夭枝去了司命殿,女仙官领着她去领了仙牌,算是正式入职。
    司命殿很快就有差事派来,毕竟此处人手确实不够用。
    原先司命这差事她也算是完成了,虽然把自己弄没了,但助宋听檐完成历劫是真,再者,殿下历劫回来本就是天界的喜事,司命殿头头自不会追究这些,也将此事按了下来,一句带过,免得上赶子找不自在。
    毕竟天帝也并未提起她这个司命,自然是不会追究。
    夭枝拿着收到的命簿,径直去了司命殿,司命殿的头头是个胖胖的白胡子老头。
    夭枝看了一眼卧在云层上打盹的老头,当即上前,“大人醒醒。”
    老头睡眼惺忪睁开眼,顶着日光似乎还有些没醒,看见是她,自然认得这小倒霉蛋儿。
    他瞬间笑呵呵起来,“怎么啦,小夭枝,可是所管命簿不满意?
    我今次可是特地给你找了个轻松点的命簿,这回不会让你这么辛苦了,毕竟你先前确实劳苦功高。”
    画饼,地狱级别的命簿她都过来了,如今还有什么命簿能难倒她?
    给她涨俸禄才是正经!
    他们这些管凡人命簿的,做的事从来都是最累最苦的,远途下凡办差事也就罢了,时常还得自己掏腰包,比如他师兄,比如她。
    夭枝开口道,“大人,我的俸禄可不可以涨一些,活累点没关系,我也是有些年限的老员工了,先前那差事办得我是负债累累。”
    老头闻言坐起身,一脸为难,“小夭枝,不是我不给你加俸禄,是我们司命殿的开支真是极为紧缺,我也没办法,你做殿下弟子,应当是不缺银钱的,怎得还是这么穷?”
    夭枝被戳了心窝子,做宋听檐弟子确实是衣食无忧,什么都是最好的,可是他着实是不食人间烟火,无论是在凡间,还是在九重天上,他对银钱从未多看过一眼。
    也是,从来不缺银钱的命,怎会对银钱有概念?
    不像她,他们整个山门永远穷海中翻腾挣扎。
    他这般谪仙似的,她也着实开不了口,朝他要银钱,让这铜臭之物污了他的耳。
    老头见她不说话,又开口道,“更何况你那债,再怎么加俸禄也还不清啊,就认命罢。”他说的极为诚恳,话里全是安慰。
    夭枝已经不知道他是在安慰,还是在戳心窝子,安慰到,她有些想把司命殿砸了。
    加俸禄无果,夭枝登时就准备下凡去,这天界她是一天都不想呆了。
    她如往日一般,按照规矩开了三日整的废话大会,再排队下凡。
    这会子,女仙官又和她排到了一块儿,她不由感慨,“真是物是人非啊,你下去可要小心,别着了男人的道。”
    夭枝茫然看向她,有没有可能,物确实非,但人还是这个人呢?
    她连连点头,自是不会同一个地方跌倒两次。
    况且……况且他如今在九重天上高坐呢。
    夭枝拿着命簿到了凡间,这一次差事确实简单,不似先前那般杀机四伏,一个接一个的劫。
    这次所管凡人是一个穷书生,家徒四壁,两袖清风,和她差不离,不,应该比她更穷些……
    穷书生,穷神仙,穷到一块去了,造孽啊……
    夭枝下了凡,闻到一阵香甜味便觉得有些肚饿。
    夭枝就着香味,找到豆腐花摊坐着等穷书生出现,这书生姓张名子即,家住落街巷,自幼酷爱诗书,年少便中了秀才,奈何性子耿直,得罪了人,乡试之时被人算计,耽误了时辰,只能拖了几年重新考,这一路考上去凭本事做了大官。
    是个不错的命簿,除去科考期间遇到了许多不顺的事,后头都还不错,不需她费太多心思,这也算是公费散心了。
    此处豆腐花做得倒是有花样,是冰的,入口清甜即化,一口下去热意即消。
    夭枝吃了一碗冰豆花,意犹未尽,本想再吃一碗,想想空扁的钱袋只能作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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