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闻言不曾想她原是清醒着的,他长睫微垂,话间微止,“何时发现的?”
    夭枝抬眼,视线落在他面上,“我那日在院子里等你,你匆忙赶来连神情都未来得及变,我便怀疑了,且你还叫了我一声先生。
    后来,你找来山门,送给我小鱼玉雕,我便确定了。
    你只怕不知你送我的玉雕,我看了多少次,又摸了多少回,我一眼便能看出来是你雕的,也只有你才能雕出自己的东西来。”
    宋听檐闻言唇角轻扯,“原来这般早就知道了……”他眼睫微抬,视线落在她面上,“如今不仅学会了骗人,连我都知道瞒了。”
    夭枝微微垂下眼,有些羞意,她其实还有事瞒着,那便是他那时接连两次亲吻她,和他往日的习惯一模一样,或许他自己没有发现,他亲她时每每控制不住自己的习惯,总是那般先轻轻地引诱,待唇齿间的缠磨越发深入,不着痕迹占领所有她的呼吸和主动,便会越发过分侵略。
    且他说得那些过分的话,总有他自己一番道理,明目张胆地过分。
    只是如今,她自然不可能一一说出来,他现下这般端正,她有些说不出口,总觉有些亵渎。
    夭枝看向他,只觉总算离他近了一些,她很轻地开口,“你唤我先生,我怎会听不出来是你?”
    宋听檐眼睫微微一顿。
    她伸手抚上他的眉眼,心疼不已,“所以你到底修偏了多少,又到了什么地步?”
    他闻言慢慢垂下眼,任由她摸着他的眉眼,“无情道需克制欲求妄念,无欲无求方可平稳无碍。
    我修此道,便要克制一切欲望,只有绝对清醒才能修成。
    可当我的欲望无限上升,那欲便压制了理智,我不复理智,便会去做一切自己觉得理所应当要做的事情。
    就如在梦里一般,梦皆为本意,且不能掌控。”他慢慢抬眼看来,平静开口,“我几次三番控制,皆是无果,才会如此越发生乱。”
    他理智上来就会强行用心法锁住自己,可一旦欲望上来,他又能轻而易举冲破这些禁锢障碍,且反过来压制自己的理智。
    这自然都是他自己,他在与自己斗,可自己怎么斗得过自己?
    神魔都是一念之间,一念而起,欲望便多到压不住。
    他越要控制自己压制欲望,他自己便越能利用自己想要控制局势的心,达到目的。
    他推得越远,就抓得越紧。
    这样聪明的人,如何防得住自己?且他自持尽失时,自然会不择手段得到想要的,根本阻止不住自己。
    无情道执念越重,反噬越大。
    夭枝瞬间想到九重天那越发寒冷的宫殿和随处乱窜的浮云,她每去一次皆是越乱越急。
    到最后一次,他们那般亲密之后,流云彻底不见踪影,那一片天全靠他神力运行,他既然修了偏差,自然也无法维持寻常。
    流云越发走乱,直到最后无法稳下停留殿中。
    他走偏了,才会越修越乱,越修越偏……
    夭枝心下越发沉重,无意识收回了手,这倒是她害了他,倘若她不同意成亲,也不至于他偏了这么多。
    夭枝听得思绪渐止,却忽然意识到一点。
    他这般说来,竟是清醒的……
    那么说,他们床榻之上,他那般过分,竟也是清醒的,他故意那般抵死缠磨,用力非常,她如何求,他都不许……
    她想起他那时眼睫都被汗水浸湿,滴落她身上,却还是那般……
    她心口一紧,呼吸都有些生乱。
    她原以为他走火入魔,并不记得自己在做什么,又具体做了什么。
    可如今听来,竟是他清醒之下做的事。
    他的欲望是她……且还完全控制不住,与她密不可分行那事……
    夭枝呼吸一顿,只觉周身似裸露一样,拘谨至极。
    他这般端正,夭枝看向他的长腿,他的手,再看向他的薄唇,他如今这般衣冠端正,禁欲自持,却在床榻上与她那样……
    且如今讲着这些与她沉迷欲海的事,竟依旧平稳冷静。
    夭枝却是忽然有些不敢抬头看他,这般着实太过臊人。
    屋中安静了片刻,他缓缓开口,“既知道是我,为何还会同意成亲?”
    夭枝呼吸一顿,想起往日他在自己怀里闭上了眼。
    她抬眼对上他的视线,难掩感伤,很轻地开口道,“簿辞,只要是你想要的,我都会给,你知道我从来拒绝不了你。”
    宋听檐自然也想起了往日,他闻言未语,片刻才淡淡道,“往日都过去了,不必再记着。”
    她闻言一怔,“为何不记着?”
    难道到如今,他们之间还不能开诚布公,还那般生疏吗?
    他闻言未语,起身似要离开,似不想在此事上多言。
    夭枝见他这般,难免伤心,“你不愿意记着,我记着便好。”
    他却停下脚步来,语气莫名生冷,“你记得做什么?”
    夭枝抬头看去,只觉他眼神极为冷淡。
    她唇瓣微动,看着他这般,竟不知该开口说什么,“簿辞……”
    她不说话倒还好,她这般开口叫他名字。
    他神情都瞬间一变,眼中满是复杂,如同那时在凡间看见她来杀他一般。
    怨恨,复杂,痛苦……!
    他慢慢垂眼,许久,忽而开口,“你既然要我死,为何不干脆杀了我,为何要将我送到数十年后?”
    夭枝不防他突然这般问,一时半点说不出话来……
    他开口,一字一句皆是怨恨难解,“我自睁眼来便在找你。”他眼中含恨,“你知不知我平生从未有为难之事,却唯独在你这事上无能为力,我连你是死是活都不知道!
    我遍寻天下,空有一身计谋,却怎么也谋不到你一丝踪迹!
    我每一日都挣扎害怕在你是不是真的死了的痛苦里……你知道吗?!”
    他话间质问,开口已是难掩半分怒意,“我连做梦都梦不到!”
    他话间极重,竟是此恨难解!他自来平静,难得这般失控,竟是难以控制体内气息翻涌,喉间腥甜,嘴角都溢出血来。
    夭枝见状怔住,反应过来连忙上前,想要伸手替他擦,却被他用力拽住了手腕。
    他抬眼而来,眼里尽是恨意,“夭枝,你有想过我的感受吗?你以为以命换命,我会愿意吗!
    你为何不和我商量,为何自己做决定!
    你以为你做对了吗,你以为用你的命换来的东西,我拿着会开心吗!”
    “你把我困在另一个时空里,断绝我所有找到你的办法,我永远在害怕你真的死了,又希冀你活着间徘徊绝望,日复一日……!”他甩开她的手,话间皆是切齿的恨,“我倒宁愿你当时就干脆杀了我,也好过你这般用命来换!”
    夭枝被他甩开手,直跌坐在椅子上,被他凶了一番,根本说不出话来。
    她当然不知这般有多痛苦。
    他这般万事都能掌控,却唯独找不到他最想找到的人,遇到如此光怪陆奇,无能为力之事,该是多么崩溃。
    又怎么做得到平静?
    她一时呼吸滞住,眼里再也克制不住湿意,泪湿衣襟,“原来你这般恨我吗……”
    宋听檐闻言许久未语,他视线忽而模糊,用力闭上眼,一滴清泪无声而下。
    他找了她二十五年,日思夜想,何其难捱。
    他转眼看向她,见她被吓着,满目无措,眼眶通红,模样颇为可怜,像是做错了事的孩子无法弥补一般茫然无措。
    他深叹一口气,他自视能控制,可他的怨,他的恨恼,终究还是压不住半分吓着了她……
    她年纪尚小,又怎懂这些……
    夭枝不知自己竟让他这般痛苦,自是没想到……
    她还以为他得偿所愿,会开心,却不想他凡间那些年过得如此痛苦……
    她心中愧疚,不知说什么,却见他缓步而来,在她面前俯下身看来,亦是眼眶泛红,伸手擦过她脸上的眼泪,话间难掩温和,“我怎会恨你,我终究是输了。
    往后,若是再左右为难,便干脆些,不必留得情面。”
    夭枝闻言当即往前而去,紧紧抱住他的脖颈,连连摇头,带起哭腔,“我怎会要杀你,往后自不会再如此,更不会再不与你商量。”
    他闻言伸手将她抱坐入怀,伸手轻抚她的背,许久,叹道,“也对,是不会了。”
    夭枝靠在他怀里眼泪不止,感觉他周身温度,很暖,却只觉他虽是这般说,却似乎并不如此觉得……
    -
    入夜,魔王差人来唤,说是有了结果。
    她自是满心愧疚让他如此难受,不知如何面对他,也不知该说什么。
    且还在他怀里哭成那样,往日还是他先生,到底有几分没面子。
    而且,他如今又是她师父,自比她端正沉稳,他自然平静,只她是平静不了半分,思绪万千。
    满屋寂静,得了魔王这话,她便也赶来。
    若是能查明真相,他们便可以清白回九重天,他也依旧可以做回储君,也不至于连累了她。
    魔王见她过来,提起五彩斑斓的衣摆,下了台阶走来,郑重道,“你要查的事,我替你问过了,如今也传来了消息。”
    夭枝闻言瞬间惊喜,当即上前,“如何?”
    “此事说来话长,且等我慢慢与你说来。”他似乎细想一下该怎么说,片刻后开口,“你要查的那事很大,那日,数十个仙人一道死在妖界,引起了轩然大波,妖界自也是害怕,所以事出之后,他们自己便先查了一番,若找到罪魁祸首,便将此人移交天界处置,可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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