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总会遇到各种意外。
    如同福祸相依,如愿和遗憾也总是一起出现。
    庄篱看着天空中多出来的月亮。
    如计划中那样,沈青会为了保护他的娘娘,除掉帝钟。
    而她则能藉着帝钟牵制沈青,剥掉了他埋在她身上的念。
    但计划中没有黍米珠。
    黍米珠。
    她从沈青的梦境里已经知道这个称呼。
    应该还是那个玄阳子的手段。
    其实也不意外,搞掉帝钟这么大的动静,必然会惊动圣祖观。
    有帝钟,自然也会有其他的镇物。
    相比于帝钟,这个珠子很友善。
    当沈青那诡异的梦境散去后,它也恢复了平和。
    不再是黝黑的珠洞,而是如月亮般柔和,缓缓抚摸万物。
    先前被蛛丝牵动的人们恢复自由,白锳抱着帝钟坐回软榻上,地上的兵卫们,王德贵站起来。
    庄篱血肉模糊的身子也在凝聚,她重新跪在了地上,跌落的绳索重新将她绑缚。
    时光如同倒流,恢复如初。
    但对庄篱来说,这可不是好事,而是麻烦。
    她还有第二步没走呢。
    原本在帝钟被毁,执念被除之后,她就可以再无干涉的织造一场梦境。
    杀死自己的梦境。
    现在她不能动了,念头一动,她就会被珠光吸走,再也醒不过来。
    但如果她不杀死自己,她现在也醒不过来了。
    总之。
    她,困住了。
    白锳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我告诉娘娘,愿意为她效劳。”
    白锳说完这句话,忽地打个寒战,呆滞的眼神转动,视线里有乱乱光影闪烁,瞬间消散。
    白锳怔怔一刻,低下头,看到怀里抱着的帝钟。
    她发出一声尖叫。
    ……
    ……
    麟德殿,随着殿内正中摆出一面大鼓,二楼乐师们也在更换位置,琴师们退开,鼓师们上前。
    “沈琴师?”一个鼓师抱着鼓走过来,看着前方的人,“您可以休息一会儿了。”
    但沈青一动不动,似乎没听到。
    是沉浸在适才的弹奏中?
    鼓师伸手推沈青的肩头,沈青身子向前一栽,倒在地上。
    那鼓师吓了一跳,四周的乐师们也忙上前。
    “沈琴师?”
    “沈郎君?”
    乱乱喊着将沈青扶起来,看到沈青闭着眼,鼻子里有血流出来——
    是栽倒磕破了?
    不应该啊。
    正乱着,沈青睁开眼,刚睁眼就发出一声嘶喊“我的琴——”
    琴?琴怎么了?
    一个乐师忙看向他的琴,琴摆在地上。
    “我的琴断了,我的琴断了。”沈青嘶声裂肺。
    更多人看过去,神情不解。
    “沈琴师,你的琴还好着呢。”他们纷纷说。
    沈青扑过去,胡乱地在琴上抚摸:“不,不,它断了,断了,我的琴啊——”
    状态癫狂。
    四周的人都有些慌乱,这,这是怎么了——
    “快传太医。”有人说,要回头喊。
    刚回头有人冲过来,一把扶起沈青挟住,一手将琴拿起,就向外走。
    直到这时四周的人才看清来人。
    “周世子。”
    “是东阳侯世子。”
    周景云将沈青牢牢箍住,对乐师们说:“鼓舞要开始了,你们快点准备,别耽搁了,我来照看沈琴师。”又带着些许歉意,“我适才灌了他几杯酒,醉了。”
    原来是喝醉了啊。
    乐师们松口气,不再阻拦,还有人凑趣说“能被周世子敬酒,不喝酒也醉了。”
    周景云笑了笑没有再说话,拖着沈青向外走,其他人也没有再阻拦。
    “周世子什么时候跟沈琴师喝酒了?”其间有人嘀咕一声。
    乐师们从皇帝入场就不停弹奏,没有离开过。
    不过这念头也只是闪过,无关紧要。
    “快快快,舞姬们入场了。”
    伴着鼓声响起,周景云将沈青按在殿侧一角,有两个内侍站在旁边挡住他人视线。
    “到底出什么事了?”周景云低声喝问。
    沈青却听不到他说什么,只抓着自己的琴,急急地抚摸。
    “我的琴断了,我的琴断了。”他反覆的说。
    琴弦明明完好,为什么说断了?周景云看着沈青,有些明白,这大概就是庄篱提过的,在幻象里受伤,在现实中会发疯。
    已经结束了吗?
    那庄篱呢?
    “她呢?她怎么样?”周景云低声问,摇晃着沈青。
    但不管他怎么摇晃,沈青也不看他,只抱着琴重复着琴断了,鼻子里流血,眼里流泪,神情绝望,眼神涣散。
    很显然已经陷入癫狂,短时间内问不出什么。
    周景云将他扔在地上,对内侍们低声说“看好他,别惊扰了陛下。”
    两个内侍点头应声是,看着周景云向外走,忙又拉住他“世子,你不是说,别出去?”
    周景云虽然不在京城七八年,皇宫也换了新主人,清洗了一大批人,但还是有人脉留下来。
    回来后周景云就把这些旧关系重新维系。
    先前进宫见过白锳之后,周景云又托付了两个内侍在宫宴上盯着沈青。
    适才在外边廊下经历似梦似幻后,周景云就进来询问两个内侍,确定沈青一直在二楼没有离开过。
    听到这个后周景云也不再出去,亲自盯着沈青,还告诉两个内侍别出殿内。
    “外边不正常。”
    什么叫不正常?两个内侍不解,但在宫里养成的习惯,不多问,听话就行。
    怎么现在周景云却要出去了?
    外边正常了?
    周景云看着外边,花灯璀璨,禁卫森立,宫女内侍进进出出,观灯的宾客说笑热闹。
    是真是假,他不知道,也分辨不出来。
    先前庄篱让他不要离开皇帝所在的地方,等着她唤他。
    但庄篱没说要等到什么时候。
    而且,她唤他必然是因为事情成功了。
    如果不成功呢?
    如果她不能唤他呢?
    “我就真不用做些什么吗?除了见白锳,带你进宫,最后再看着你……”
    清晨的净室内,他看着满身满头水,趴在浴桶上的庄篱曾经问过。
    庄篱低着头摇了摇。
    “这看起来是我和他们之间的对抗,但其实也是我们自己与自己的对抗。”
    “能救自己的只有自己,而击溃自己的也只有自己。”
    她说着抬起头,带着一脸水对他一笑。
    “所以,世子你只要坚定你答应我的事,就是对我最大的助力。”
    周景云看着殿外璀璨的光影。
    他答应的她的是帮她杀了庄篱。
    “你们别出去。”周景云说,看两个内侍,“我出去看看。”
    说罢抬脚走了出去。
    外边比殿内还热闹,周景云穿行其中,四周景致看不出什么不对,每个人的面容也都很清晰,说笑自如,也都在跟他打招呼……
    要说不正常,大概就是还站在东亭顶上的上官月。
    那年轻人似乎睡着了。
    不过,能爬上东亭顶赏灯,赏灯的时候睡着也没什么奇怪。
    周景云收回视线,看着前方的结邻楼。
    ……
    ……
    白锳的尖叫让王德贵惊恐不已。
    怎么好好的说着话,话音刚落,娘娘就尖叫起来了?
    “娘娘,娘娘。”他连连喊道,“你怎么了?”
    又急着向外喊。
    “传太医。”
    白锳拦住王德贵:“不用。”
    她剧烈的喘息平复心情。
    王德贵不敢再说话,伸手胡乱地在她身前煽动,用风来助她冷静。
    冬日的风在脸前拂动,寒意森森,也让人更加清醒。
    “我刚才在干什么?”白锳问。
    王德贵小心翼翼说:“您在说一些往事,您和蒋……”
    白锳抬手制止:“行了,别说这个名字。”
    虽然对此时站在这里的人来说,那个名提了也无所谓。
    王德贵也好,兵卫也好,都是张择安排的,也都是白锳的人,白锳是什么党,对他们来说都无所谓。
    他们只忠于白锳。
    王德贵恭敬地收声。
    白锳看着他,换了句话问:“你刚才做梦了吗?”又看兵卫们,“你们呢?”
    做梦?王德贵和兵卫们面面相觑。
    “娘娘,我们不敢懈怠的。”王德贵恭敬说。
    说到这里脸上闪过一丝迟疑。
    不过,适才,似乎,是有些什么,恍惚了下。
    “你们谁都没有做梦?没有看到幻象?看到——”白锳接着说。
    那个名字在说出来之前,白锳又猛地咬住嘴唇堵住。
    不能说。
    不是有句话说,白天不说人,晚上不说鬼。
    适才一定是因为她说了这个名字,所以才……
    王德贵看着白锳苍白的脸色,紧张地问:“娘娘您还好吧?”
    白锳喃喃:“我不好,但也还好。”
    这是什么意思?王德贵看着白锳。
    白锳看着他,冷笑:“你就没发现什么不对?”
    不对?王德贵惶惶不安又更不解,什么不对?
    “帝钟为什么在我怀里!”白锳喊道。
    伴着这句话王德贵看过来,脸色陡然苍白,似乎才看到。
    “啊,啊。”他说不出话来,“娘娘,你什么时候把它摘下来了?”
    这就是帝钟,今晚被从原本的地方带过来,悬挂在屋内头顶上。
    现在却到了白锳的怀里。
    王德贵感觉眼前闪过模糊的画面,白锳踮脚摘下了帝钟……
    啪一声响。
    他的脸火辣辣疼,眼前的画面也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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