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伯骥!”
    宁和与祁熹追坐在客栈大堂中, 刚叫了桌饭菜,听见声音回过头,就见陈长青大步从楼上下来, 一张俊面?含着淡淡的疲惫, 瞧着倦倦的没什么精神。
    他身?上换了件袍子, 还是蓝色的,丝绸质地, 走起路来华贵又飘逸。
    宁和打量他两眼,笑道:“江远兄,起得?可早。”
    外头天光大亮,少说也近正午时分了。
    陈长青苦笑一声,拱手告罪道:“贤妹就勿要打趣为?兄了,说来惭愧,为?兄不胜酒力,昨日贪杯,今日可不就起不来了。”
    “此言差矣。”宁和朗笑道,“你我如今止在这山中野地,又不是昔日做学问?考功名的时候, 早一时晚一时,又有?什么分别。”
    陈长青听了, 也跟着笑起来:“是极, 是极。偷得?半日闲啊, 今朝这日子,比从前苦读时候,可真是神仙过的了!”
    他以袖掩面?打了个哈欠, 懒散散地踱步过来,掸掸袖子, 施施然在桌边朝宁和一笑:“叨扰?”
    宁和失笑:“江远兄自坐便是。”
    陈长青又朝对?面?的祁熹追拱拱手:“祁姑娘。”
    祁熹追略一颔首。
    陈长青身?后照例跟了昨日那叫阿六的大汉,陈长青先叫他去点了菜来,又让他也在桌边坐下。
    四人拼着吃完了这一顿饭,陈长青便说要邀宁和出去沿溪游玩一番。
    宁和将目光看向祁熹追。
    陈长青忙道:“祁姑娘若肯赏脸,自也可一同前去。”
    祁熹追摇了摇头,道:“我还有?事。”
    “好罢。”陈长青望向宁和,目光很温和,又带了点兴许他自己也未曾察觉的希冀之?色,“贤妹?”
    宁和实在无法拒绝,又见祁熹追没有?反对?之?意,便点头笑道:“能得?江远兄相邀,和自求之?不得?。”
    陈长青眸光一亮,手中折扇一展,便与宁和并?肩出去。
    两人一路说笑,走出门去,宁和不经意地一抬头,却见前方花树边站了个人,着一身?淡粉罗裙,娉娉婷婷,正是那客栈老板娘。
    陈长青也看见了,对?宁和说:“那是梦娘,吹得?一手好笙,正好伴我们同游。”
    梦娘转过身?来,手头果然抱了把芦笙,另一手还提了方竹盒,朝宁和二人柔柔地福了福身?。
    宁和颔首,又有?些奇怪地问?:“若梦娘跟了我们去,后头再有?住店的来,又该如何是好?”
    陈长青笑道:“你也说了,此处山村野地,哪有?什么人来。这一个月,加上你们,统共也就来了四人而已。再者,店中也还有?伙计在。”
    两人说话间,阿六已从一旁的树上解下绳索,用力拽着,从溪边茂密水草之?中牵出了一叶小木舟来。
    木舟虽小,两头有?挡板,中间还有?小几小凳。
    梦娘先上去,她身?段实在轻盈极了,踏上船舷时小舟几乎连晃也不晃。
    宁和看她将竹盒放在中间的小几上,裙摆一旋,便从舟尾走到了舟头,抱着芦笙坐下来。
    宁和与陈长青互相让了让,也都上了这小舟。阿六坐在舟尾上,抄起两根木浆默默划船。
    浆一动,舟也就动。
    这溪水极清澈,澄净得?甚至显得?空荡。晴蓝的苍穹与两岸的花树皆映在里头,波纹逐落英,搅碎一池云影。
    陈长青打开那竹盒,宁和看了眼,见里头装了两碟糕点,一盘牛肉,一壶茶两个杯子。
    “怎么样?”陈长青将杯盘摆好,微微一笑,倾身?给宁和倒了茶水。
    阿六将船划得?极稳,连杯中的茶水都不曾晃动一下。梦娘抱着笙,呜呜地吹起一支小调,婉转低沉,顺着河岸悠悠飘荡。
    宁和喝了口茶,诚心叹道:“仙人所在。”
    陈长青哈哈大笑起来,宝蓝的绸衣随着主人俯仰间流水般颤动着。他生得?俊郎,笑起来更?是好似风中玉树,琅琅飒飒。
    “是极!此间风景,真不似人间所有?。”陈长青边笑边道,“只是我一个人看啊,到底少些意思。我时常就想?着,我有?……我有?一友人,若他能来相伴左右,与我一同游览这水光山色,才叫真的快活。”
    宁和也笑,举杯朝他敬了敬:“便敬这水光山色。”
    “好极!且饮此杯!”陈长青乐道:“罢了,他虽不在,能遇到贤妹你,也不差什么了!”
    两人脾性相投,一起赏景游玩自然乐趣十足。读书人么,兴头上来吟诗作画,抒发上两笔。宁和擅作文,诗写得?不怎么好,自觉缺些灵气。
    陈长青倒是吟了两首诗,宁和听了,发觉……确实很是普通。对?是能对?上,可却绝非什么佳对?。
    陈长青也知道自己作得?不好,念完面?露赧然,说:“我不怎么会?作诗,唉,枉读许多?年书。”
    “不过我那友人诗却写得极好。”他说着,眼睛微亮,望向宁和道:“来日若有?机会?,我介绍他与你认识。我感觉,你二定人能合得来。”
    宁和笑着应了,她对?陈长青印象实在很好,心里便也跟着升起些好奇来。
    小舟慢腾腾地在溪上漂了一二时辰,宁和这些日子以来难得有如此安逸闲散时刻,倒真隐隐找回了几分做凡人时的悠然之?感。
    两岸溪水和花树似没有?尽头,一弯接一弯,到后来撑船的阿六说,得?掉头了,天黑之?后,外面?太不安全。
    于是小舟在水中慢腾腾打了个转儿?,又顺着来时走过的路悠悠地荡了回去。
    宁和从船上下来时,还未走进客栈里,就听到里头有?喧哗声传来。
    “咦?”陈长青也听见了,奇道:“莫不是又有?人来?往日半月也不见一人,可真是……”
    宁和眉头微凝,快步朝里走去。这时候来的,想?来只能是持了青云令上顶之?人。
    不知来的是谁。
    宁和走在最前,陈长青落后一步,阿六与梦娘跟在后头。
    一进门,先听到一女子开口,声音似怨似嗔:“周师兄,你好狠的心呐。”
    接着是一道男声,宁和一听便认出是周琛书,有?些疲惫地道:“燕语,我已说过……”
    宁和匆匆过去,正见祁熹追噌地一声拔了剑,冷冷道:“陈燕语,你若要找死,尽可试试。”
    那陈燕语穿了件月白的袍子,背对?着宁和这方,对?上祁熹追杀气四溢的双目,下意识往身?旁的柱子后缩了缩。
    倒是她身?旁的男子往前一步,沉声道:“祁熹追,你莫欺人太甚。我方振虽打不过你,但?你也只有?一人!我与陈师妹二人联手,未必不能与你斗上一斗!”
    祁熹追连目光都未抬去一眼,倒是周琛书听了,顿时皱眉道:“方道友,以多?欺少非君子所为?。你若执意如此,我不会?袖手旁观。”
    “欺?欺什么?我欺她?祁熹追?”方振满脸不可思议:“周琛书,你莫不是瞎了眼。以多?欺少?两个我,也不见得?打得?过她!”
    陈燕语脸色一黑,斥道:“方师兄,莫要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
    方振:“我没有?……”
    那头祁熹
    追已瞧见宁和回来,懒得?再听他二人废话,提着剑转身?走来。
    她一动,顿时将承鼎派那陈方俩师兄妹惊得?齐齐往后退了几步。随即却见祁熹追从身?旁漠然走过,反应过来,脸上都不太好看。
    “回来了?”祁熹追道,见后头的陈长青目光落在自己手中长剑上,顿了一下,反手将剑插回鞘中,冲他微微点头。
    陈长青笑着道:“祁姑娘。”
    似是觉出此处气氛不对?,原本?跟在后头的阿六警惕地上前来,将陈长青护在身?后,单手按在腰间,目光冷冷地扫向这大厅里多?出来的几个陌生面?孔们。
    宁和已经瞧见了,多?了三个人。承鼎派的师兄妹,还有?周琛书周兄。他们三人当初都是走了丹道的,一起到了这儿?,也不算稀奇。
    倒是周琛书看到她,双目一下瞪大了,惊道:“宁妹?!你怎会?在此处??”
    他几步疾冲过来,望着宁和又惊又喜,明白过来:“原来宁妹你、你竟爬上那仙梯了!”
    激动之?下,周琛书一下捉住她的手,一双眼睛里竟是微微泛起红来,喃喃道:“太好了,阿追有?你一起,我也……我也放心了。”
    他看着比几日前宁和在暗处瞧见时,又更?憔悴了些。面?色苍白得?厉害,胡茬拉碴,眉宇间笼着层忧翳之?色,将身?上从前的那股活泼跳脱劲给压了下去,人也瘦了一头。
    宁和打量了两眼,心头微叹,暗道此刻看来,周兄倒终于成长了几分。此种变化,也不知于他自己而言,是好是坏。
    陈长青的目光落在二人相握的手上,挑了挑眉:“贤妹,你二人这是……认识?”
    周琛书听见他说话,愣了一下,他自然也是看过金虚派所录的,他与宁和对?视一眼,很快反应过来,面?前这位蓝衫男子应是个灵,而且大约还是特定的那位灵。
    “是,我与周兄原是同窗。”宁和道,看了眼周琛书,笑着说:“周兄,这位是陈兄,陈长青,字江远。我二人在此间客栈相识,一见很是投缘。”
    周琛书忙接道:“陈兄,我名周琛书,字叔才,幸会?幸会?。”
    两人互相拱了拱手,彼此相视一笑,也就算是认识了。
    “周兄与伯骥贤妹曾是同窗?原来贤妹还去书院上过学么。”陈长青道,目光中惊讶又感叹:“这可当真是……果真不似寻常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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