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临照海, 涛声粼粼。宁和一人在岩山上练剑。
    咸洪早已走了。除了讲故事,他来这一趟,还为了问一问宁和是?否还要往鱼乌去。
    他欠了欠身, 很恭敬地:“先前说好, 替您寻一辆往那东岛码头的车。如今车已寻出来收拾好, 不知……”
    宁和摇头拒绝了:“多?谢,只是?我如今尚不知何时?离去, 车就不必了。”
    这是?实?话
    。从宁皎说他要“习水”日起,宁和已经好几?日没见着自己这学生。只听见他在海边弄出动静,远远看过几?眼,还不知要习到何时?去。
    宁和想着,微微叹气,又莞尔。
    一套剑招才?刚耍过三式,就忽听远处水波振荡,宁和回身望去,只见白浪劈波,中间一道黑光分水而至,倏忽近前, 落地化作?黑袍男子,正是?宁皎。
    “老师。”
    阿皎向来言出必行, 说习水, 就一刻也不出来地在海里泡了这好几?日。如今忽然过来, 宁和就问:“你这水,可?是?习会了?”
    宁皎颔首。他显得有些高兴,说了句:“没有多?难。”
    宁和如今不说归心似箭, 也真是?心头记挂着想回大赵。
    她便说:“若是?如此,咱们便要启程了。”
    宁皎点头:“今夜便可?动身。”
    歇了许多?日了, 修士并不惧星夜而行,宁和本想着子时?夜半上门告别有些不妥,再一想,又何必非得别上一别?于?是?在脚下?岩面刻下?“再会”二字,便同阿皎一道,朝东岛而去。
    .
    “怎的如此多?人。”宁和立在树下?,远远望着码头方向,目露疑惑。
    不曾想,这和息岛居然上还有这许多?人。
    先前人面鱼弄水,东岛自然也未能幸免。此处大约原有一座码头,如今只剩废墟残垣。
    不远处近岸的深港边,有一座一丈来长的石台,石台边停泊着几?艘大船。
    这里到处是?人,不仅石台上、沙滩上、海岸边的乱石滩,就连更远处的树林里都塞满了人。牲畜的叫声、喝骂声,熙熙攘攘,简直像是?什么集市一般。
    宁和瞧了瞧,要想上船,大约得上那石台。她对宁皎说:“我们上去。”
    法衣等闲也是?绸布为底,宁和二人发饰身上更是?整洁干净,气质不似常人,这里挤着的大多?是?些渔民,许多?上衣鞋子也没有,瞧见他二人过来,都慌忙地避让开去。
    宁和行上石台,寻了一艘船走近。船舷上攀着几?个年?轻的小?子,穿着短衫,彼此说说笑笑。旁边围着些衣衫褴褛的渔民,赔着笑跟他们搭话,那几?个小?子不怎么爱理睬。
    随即有个黄头发的瘦高个,他坐得高,一抬头瞧见了人群后的宁和二人,眼睛一亮,纵身从船上跳下?来:“客人,是?不是?坐船?”
    他一开口,说的竟是?大赵官话,宁和有些惊讶,就对他笑道:“正是?。船上可?还有空位?”
    她见周围挤满人,还当这船已满了,没想到原来还待揽客。
    那黄发小?子乐呵呵,撇开一圈人钻出来:“他们可?没钱坐船,就是?在这儿看着,烦人得很。不像您,客人,我一瞧您这样的,就是?咱们的客人。”
    他手上很不客气,见一个推搡一个,有两个渔民躲闪不及,险些摔下?石台去。
    宁和微微皱眉。
    “这边请,这边请,客人。”黄发小?子说,抬手招了招:“小?五小?六!”
    船上有两个人应了一声,放下?来三五根人宽的木板,斜搭在石台上。
    “请,请。”黄发小?子对宁和弯着腰,一边殷勤地说:“我叫阿二,您有事,叫我一声我就来。”
    宁和左右环视一眼,走上了那木板。宁皎一声不吭地跟上。
    他身上背了一个带盖的木篓,里头没装什么东西,只是?用作?掩人耳目之用。若两人出远门,身上一点儿行李也不见,总觉有些怪异。
    那叫阿二的小?子口舌很是?伶俐,一路对宁和说个不停,想让她要一间“船舱”。
    “好木头隔起来,不叫您与其他客人睡作?一舱,里头两张铺,还有小?桌油灯,有窗,可?好哩!”
    宁和略作?沉吟。
    她身上是?没钱的,那在日书院中被救走,两袖空空,身上连个钱袋都未剩下?。
    不过有二只用剩了的玉瓶儿,里头丹药先前在青云顶中就吃尽了,但那瓶是?好玉,又经了不知多?少年?灵气蕴养,水光润滑,大约能抵些银钱。
    她问:“我等欲往鱼乌,不知船舱作?价几?何?”
    阿二笑眉笑眼,比了三个指头:“金银都收,银三十两,金三两,食水另算。”
    宁和眉头一动。这个价格,属实?算昂贵了。
    按照大赵的物价,一两银能换米一石,已够寻常人家吃上一年?,银三十两,起一间大屋也不在话下?。
    她又问:“可以物易?”
    这自然是?可?以的,宁和先前还瞧见有渔民交了几?篓风干的海货上船。
    阿二看了她一眼,笑容不变:“这自然也是?可?以的。不知客人要拿什么物件?有的小?的不在行,兴许要拿去叫船当家瞧瞧。”
    宁和就准备把那玉瓶拿出来,这时?一直默不吭声走在后面的宁皎忽然上前一步。
    他摊开手:“这个。”
    宁和看去,就见他掌心抓了五枚……蚌珠?颗颗有指腹大,圆润光洁,成色看着是?极好。
    宁和一愣,阿二眼睛则是?一亮:“这个好!客人,您这珠子够抵船钱!”
    他伸出手去,两手捧着,宁皎就翻过掌心,把几?颗珠子倒进他手里。
    阿二小?心翼翼地摸了摸,打量几?息,然后一下?便把手掌合拢,冲宁和二人笑道:“够了,够了,您这几?日船上的吃食也够得!”
    他一溜烟跑了,叫了个小?个子男孩儿过来领宁和他们去船舱。
    “我叫阿十七。”那男孩儿说,身上只穿着一条围裙似的布褡,整个人还不到宁和的腰高。
    船舱里,宁和打量一圈,在一边榻上坐了下?来。
    十分窄小?,进门要弯腰,进来两张榻对放着,中间一张半臂宽的桌子,桌角上挂了盏油灯。不过倒的确开了扇小?窗,等到航行海上时?,也算能透气。
    船舱逼仄,气味也不算好闻。宁皎一进来就拧着眉头,他的人形太高,站在这里头连脖子也无法伸直。
    看宁和坐下?,他也走到另一边坐下?。木篓搁在地上,“哗啦”一阵响。
    宁和惊讶,那篓中不是?没装东西么?她就伸手拎过来看了看,入手还挺沉。
    掀盖一瞧,里头满满当当装了一篓子……贝壳?
    尖的圆的扁的,色泽鲜艳,各种模样的都有。再底下?,还埋着许多?白花花的蚌珠,豆子似的堆了半篓。
    宁和无言地抬头。宁皎说:“水里捡的。”
    他想了想,又补了一句:“生得好看。”
    “那你便背回去吧。”宁和笑着道,“等回了大赵,制成些摆件放在屋中,闲暇时?也可?赏玩一二。”
    宁皎认真地点了点头。
    从和息东岛至鱼乌,船在海上行了有大半月之久。
    宁皎不爱待在船舱,有时?大约也不在船上,宁和自然不会去拘束他。船上处处是?人,不便练剑,她每日除去在船舱里打坐,便是?立在船头看看风景。
    这一回,她想,这海上风光可?算是?看了个够啊。
    黄头发的阿二常来找宁和说话,用他自己的话说,是?想多?和宁和说说大赵话。他说他们这一次船人都是?鱼乌国人,而他因为会说大赵官话,才?被船当家看上,选上船来做了个跟船的。
    阿二说,这船上除了船当家,九个水手,剩下?的就是?他们这十七个跟船的,名?字从阿一到阿十七,都是?船当家招来的半大小?子,平时?干些招徕客人、煮饭洒扫的活。
    他还偷偷告诉宁和,这次船当家听说和息岛有鱼怪引水来淹,毁了许多?村落,才?打着主?意急匆匆把船开过来,想在那些被吓破了胆想离岛的人身上发笔财。要放在平常,船票是?远没有这样贵的。
    除了阿二外,来得最多?的是?阿十七。那小?孩是?来送水送饭的,早晚都能见他抱着两只大木桶,往来于?各个船舱间。
    这个小?孩不像阿二那样会说大赵话,每日除了敲门和行礼,并不怎么出声。
    没了人面鱼作?怪,这时?节的海面十分平静。船只顺利抵达了鱼乌国西岸的码头。
    那阿二还特意跑来送了宁和二人下?船。
    鱼乌国虽小?,然而毗邻大赵,城中还算繁华,尤其集市颇为热闹。许多?来往的商人都会在这里歇脚,交易些货物。
    宁和找了家当铺卖了那两只玉瓶。巴掌大的瓶儿,换了百来两银子,也算是?有了些盘缠在身。
    宁和立在集市里,有心想
    去买匹马,又想起她二人如今都不再是?凡人,买马反而误事,苦笑一声,转而找了家馄饨铺子,给自己和阿皎一人点了一碗馄饨。
    鱼乌的馄饨做得不如岐山县里城东口的那家姓黄的老叟家好吃,汤是?用鱼头熬的,有股腥味儿。好在宁和不是?挑口的人,只皱一下?眉,也就填了肚子。至于?宁皎,只要是?能吃的,他连生熟都不如何在意。
    他们只在鱼乌境内停留了半日,便朝着大赵东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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