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将那丹药劈开, 给?了她们一人半粒。”周琛书苦笑道,“我知道此举有所不?妥,可我已别无他法。宁妹, 此话我只同你提一句, 我倒宁愿是我死了, 也好过历经此番抉择。”
    “……”宁和沉默了一会儿,还是问出了口:“我瞧沈姑娘行止如常, 不?知熹追如何?了?”
    周琛书端起茶杯,有些勉强地牵了牵嘴角:“熹追,性命无虞,但修为应是受了些损害,有所跌落。我……唉,我自那日后便?不?曾见过她。”
    宁和听了心下顿时松了口气:“既如此,倒也算两全之?法了。”
    以她看来,性命无虞便?可,修行之?事道阻且长,只要留得青山在?,总能?从长计议。
    只有生死别离之?事, 一人活,一人死, 方是真?正的无可奈何?。
    周琛书却微微地摇了摇头, 语气苦涩:“半粒丹, 终究药效有限。熹追那边,我听闻是掌门耗费许多心力为她寻医问药,方能?叫她日渐好转。至于?媞微……我如今也不?知她这样算是如何?了, 她总不?肯同我细说。平常瞧着虽是无事,却每月有三五日卧床难起, 腹痛难止。”
    “她自伤后,为她师父所弃,无处可去?。服下那半粒造化丸也没能?痊愈,熹追有她父与门中众人看顾,媞微却……唉,我需得照看她,便?在?此地租下了这处小?院,这年余日来每每在?外游历,便?是想?要为她寻些好药。”
    宁和便?道:“我这里也有些伤药,是我在?青云顶中所得,你拿一丸予沈姑娘,兴许能?略有些助益。”
    她身?上还剩了一瓶在?九重阶上得来的那仙灵散,瓶中尚有三两粒丹丸,这时便?取了出来,放在?桌上。
    周琛书见了,面上终于?露出了几分喜色。
    他道:“那愚兄就不?多推辞了,实是急迫所需,感激不?尽。”
    “你我之?间?,就不?必多谢了。”宁和缓声道,“只是只能?取一丸,瓶中所剩,我还想?与熹追拿去?,还请周兄见谅。”
    周琛书一愣,忙道:“是,应该的,是该如此。”
    他有些局促的模样,忙不?迭地从腰上系着那乾坤囊中取出一枚白玉瓶,将桌上宁和放下的青瓶拧开,倒了一枚出来,滚入白瓶。
    又迅速地把瓶盖合上,这才松一口气,抬起头来朝宁和抿嘴笑了笑:“清灵扑鼻,定是上好丹药……多谢宁妹了。”
    宁和收回药瓶,看他这幅样子,又忍不?住再叹了口气。
    “周兄,”到底一场同窗之?谊,故友之?情,她对周琛书说道:“熹追之?事,她既已无性命之?虞,总还有些回旋余地。即便?她不?愿见你,金虚派也到底是你师门所在?,实不?该就此彻底疏了情分。待我前去?送珠之?时,你不?若与我同去?,有我在?中间?迂转一二,兴许还能?有几分缓和之?机。”
    她这位周兄固然身?有诸多轻狂不?妥之?处,优柔寡断、冲动又少担当,但为友之?时,确是一片热诚。为人者,薄情者、寡义?者、贪者愚者狂纵者,本就集诸病与一身?,从无完人,她亦是如此。
    宁和看得清楚,他当初为踏上这修行之?途,本就已将凡尘过往尽数抛却一回,这二十年来长居于?于?金虚派中,若再连这一处也失去?了,于?这世上,可就真?是无处可归。
    宁和不?愿见他如此,自然想?要帮上一把。
    却不?想?周琛书闻言,只是摇头苦笑。
    宁和微微皱眉,不?解道:“怎么??”
    周琛书仰头一口饮尽杯中茶水,说道:“这一年来,门中之?事,尚不?止如此。”
    宁和神色一肃,还有内情?
    周琛书说:“金虚,伏风二门之?斗,我派死伤惨重。我等师兄弟中,亦损数人。其中,就有我大师兄穆山衡……和小?师弟叔宝。师父他……大受打击,自半年前叔宝去?后,至今不?曾出关。”
    一番话几经停顿,说得艰难不?已。而听着的宁和握着茶杯的手腕一抖,杯中茶水晃动。
    “叔宝……”骤闻这等噩耗,她心中哀恸,几不?能?成言。
    金虚派之?中,除熹追外,就数那小?少年同她最为熟识,尤其最初寒洞中时日,对她更是多有照顾之?处。
    至于?那穆山衡,虽相处不?多,却也记得是个伟岸男子,实在?叫人惋惜。
    周琛书神色黯然,与她相对默坐,许久不?言。
    静默良久,宁和低声道:“此番上山,我当前往祭拜。”
    周琛书垂着目光,惨笑道:“那便?也请替我拜上一拜吧。自叔宝去?后,师父性情有变,对伏风门更是深恶痛绝。媞微虽已不?在?其师门下,亦为他所恨,不?许我再与她来往。可我……我不?来看顾她,岂不?是要叫她只剩死路?师父得知后大怒,已将我逐出山门。”
    “……”又闻噩讯,宁和已是无话可说。
    半晌,只得勉强道了句:“日子还长,令师想?来正是在?气头上,周兄……且待来日吧。”
    周琛书只是苦笑着摇头。
    两人都?平复许久,才又各自谈起这两年的经历去?向。
    周琛书说,近来有唯一一件喜事,便?是他从前的二师姐盛樰盈,已育有一子,如今同其道侣居于?九极门中,日子过得尚算安稳。
    “自大师兄、叔宝相继去?后,师父成日消沉躁怒,后来我又……金煌一脉子弟,就只剩了二师姐一人。”周琛书沉沉叹道,“师父如今闭关不?出,二师姐有个妥当去?处,我心中也总算还有些安慰。”
    金煌真人乃是于宁和有真正救命之?恩之?人,听得如此情况,宁和亦是心头难过。
    她想?,待得送玲珑宝珠入金虚派中之?后,我总需得做些什么?。
    宁和便问道:“将叔宝所害之?人,姓甚名谁,你可知晓?”
    人死不?能?复生,但为其了却这桩仇怨,却是可为之?事。宁和本性虽不欲与人有兵戈之?争,然性命血仇,有时却非血偿而不能终止。
    伏风门对宁和而言,前有青云顶中相遇之?时,其门人杀人而代之?、强掠阿皎为奴之?举,后有途径淮水时所闻淮女言及伏风门行事种种,一应所为,皆为她所恶。
    一者有恩,一者有恶,该如何?行事,已不?必多言。
    如今又听得周琛书所述熹追叔宝等人遭遇,宁和心中便?生出一股怒气。
    此心即此剑,当心中有怒时,剑就自然有了锋芒。
    周琛书沉默了片刻,报出两个名字:“伏风门六长老座下大弟子与二弟子,蟾张,宋虎。”
    “我不?知宁妹你如今是何?修为,想?来比我高?深。”他苦涩道,“昔日我自青云顶中出来,自觉几经历练,感慨良多。后不?出几日,便?侥幸修成灵体?之?境。可我那日找上门去?,却不?是他二人对手。”
    宁和说道:“我已入真?魂境有些时日。”
    这已是青云榜入府之?前的事,这一路走来几番坎坷,也算打磨圆融。如今乍见故人心绪起伏,修士魂接天地,宁和冥冥中心有所感,许是此间?事了,就要令她于?真?魂之?中迸生元神。
    “当真??果真?如此,我观你气机飘渺,便?猜兴许已远高?于?我,原来果真?已成真?魂!”周琛书既惊且喜,感慨片刻,细细与宁和说起那张宋二人招数:“这二人也皆是灵体?之?境,其中蟾张能?御一头六毒蟾蜍,能?口喷红粉毒气,毒性极烈,甚是难缠。宋虎则有一头黑虎,那虎能?招来数只伥鬼,极难对付。宁妹即便?修为高?深,也万万要小?心为上。”
    他一片好意,宁和自然点头应是。
    两人对坐商谈许久,待沈媞微领着几个伙计回来,将酒菜摆在?庭中,周琛书便?邀宁和往院中用饭。
    他兴致颇高?,拿出了一方圆肚小?坛,对宁和说:“菜是凡宴,我这酒,却不?是凡酒!宁妹,共饮一杯!”
    宁和平日素来少有饮酒,但看他此时高?兴,身?上难得少了几分沉郁之?气,也就不?去?扫他的兴,接过杯来。
    周琛书特意离席,绕过来给?她倒酒:“且尝尝我这芳兰酒!这酒,还是我当年赴青云盛会,从旁人那儿赢回来的。”
    他与宁和碰了一杯,当即仰头一饮而尽。
    这时,沈媞微将那几个酒楼伙计送出门去?,回到院中来刚巧听得此话,笑着道:“是呢,那日巧着我也在?场,琛郎,那时可真?是威风。”
    周琛书听了哈哈一笑,回头看向她,语气温和中带着股酒热的亲昵:“哈哈,不?提当年了!”
    沈媞微同他对视,面上笑意缱绻,目光盈盈,转身?进了屋里去?。不?多时出来,宁和抬眼,见她换了一身?石榴红的衣裙,裙摆要比先前那件大上不?少,身?上环佩也取了一些,怀里似抱了个什么?物件,衣裳遮着,看不?太清楚。
    “琛郎今日好兴致,”沈媞微说道,“不?如媞微也来舞上一曲,琛郎也许久未曾见我跳舞了吧?”
    周琛书大笑道:“好!”
    宁和是不?怎么?习惯坐看人舞的,可此情此景显然不?是为着她而来的,便?只默默地饮她的酒。
    这酒尝着确实格外甘醇,宁和喝了两杯,觉得眼前微微有些迷蒙,便?不?再喝了,改而慢吞吞地吃菜。
    沈媞微的舞,是抱着一把胡琴边跳边弹的舞,舞姿大开大合,艳红裙摆迎风招展,热烈得像把燃烧的炽火。
    周琛书坐在?椅子里望着她,目光片刻也难以移开。那坛酒一杯接一杯,被他自己喝了个精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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