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睿峰放下行李,打前台电话,说明情况,要求换个房型。
    前台彬彬有礼:“先生您好,您是使用了住宿券预订的房间,很抱歉房型是无法更改的。请问您是对房间有什么不满意的地方吗?我们尽力为您解决。”
    不能换?
    贺睿峰一时语塞。
    他按的免提,邓成宁也听到了,凑过来说:“那我自费升级房型。”
    “好的,请问您想升级成什么房型呢?我这边帮您查询一下。”
    邓成宁说了诉求,希望是两个房间的套房。前台查询后很快回答,由于周末两天做活动,酒店爆满,已经没有他们想要的套房了,连标间都早已订满。
    “如果您这边是怕睡眠受打扰的话,我们可以为您准备眼罩以及防噪耳塞,请问需要吗?”
    “……不用了,谢谢。”贺睿峰挂掉电话。
    尴尬的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
    贺睿峰起身,环顾四周,哈哈干笑,说:“沙发挺大的,晚上我睡沙发。”
    邓成宁轻轻看他一眼,说:“你个子太高,还是我睡沙发吧。”
    贺睿峰哪能让邓成宁睡沙发?
    邓成宁看起来就应该高床软枕,哪能睡沙发,还是他糙,睡地板都行。
    贺睿峰放好行李,也不跟他争。正好午饭时间到了,家长们打了电话过来,让直接过去中餐厅。
    餐厅离房间有点距离,可以让摆渡车过来接。但山里不热,空气又好,贺睿峰于是提议散步过去。果不其然,邓成宁点头说好。
    关上门的时候,贺睿峰想,邓成宁似乎还从来没有拒绝过任何一个提议。
    真随和。
    这么随和的人,为什么是独身主义?
    又想,大概是跟朋友相处随和,但找对象的时候,高标准高要求,导致宁愿单身。
    贺睿峰看了看身旁的邓成宁,想问,又觉得太涉及隐私了,最终不敢问。
    酒店的绿植设计得非常好,与南源山融为一体,让人觉得酒店似乎没有围墙,是自然而然盖在山间的几座房子。
    贺睿峰走过一座小石板桥,底下山泉水汩汩流动,清澈见底。碧绿的水草默默摇摆,时不时冒出小鱼的踪迹。
    “我妈好像……误会我们的进展了……”邓成宁声音闷闷地,从贺睿峰后方传来。
    贺睿峰停下脚步,转身看他。
    邓成宁一脸抱歉为难。
    “我的错。”贺睿峰道歉,“都怪我,问了我爸露营的事,结果他们认为我们要去露营,关系一定进展飞速……”
    两人面面相觑。
    “先吃饭吧。”贺睿峰说,“船到桥头自然直。”
    餐厅的味道很不错,三位家长十分开心。饭后,略微休息了一会,两家人开始徒步登山。
    南源山爬起来不累,修了爬山的栈道,沿途有许多休息点。两位妈妈时不时停下来拍照聊天,告诉年轻人,她们走得慢,不能累,让他们先走。
    贺睿峰看看邓成宁。
    他们两个现在的状态是,跟着家长走,尴尬;自己两个人单独走也尴尬。
    邓成宁看看他。
    贺睿峰询问:“要不,我们先走?”
    邓成宁看了眼他妈,他妈完全不理会他,只顾着跟赖雪芬聊天。
    就那么一个瞬间,贺睿峰感觉到,邓成宁的情绪迅速地变差了,就像一盏灯突然昏暗了,一朵花的叶子突然无力地垂下。
    邓成宁没开口,只是点了点头。
    贺睿峰带着他,沿着栈道,慢慢往上走。
    山景很漂亮,空气也很清新,贺睿峰努力找话题来逗邓成宁讲话。邓成宁真的很有礼貌,即使情绪不高,依然句句给出回应,努力挤出笑容。
    大部分游客集中在半山腰,越往上走,人越少。
    贺睿峰背了个轻便的登山包,装了两瓶水。见邓成宁有点累了,停下来把水拿给他。
    邓成宁喝了口水,眺望远处的景色。城市里的一切,高耸的楼房,巨大的商场,全成了一个个看不清的小点,遥远而又不真实。邓成宁看得入迷,一时忘了把瓶子盖好。
    贺睿峰从他手里拿过瓶子,拧好瓶盖,又把水放回自己的包里。
    邓成宁回过神,有些不好意思,提出换他来背着包。
    他仍是不太起劲的样子,但很有礼貌,很知分寸,试图把所有的事情都做好。包括轮流背包,包括让他妈妈心情愉快。
    贺睿峰看着他,叹气,伸手摸了摸他汗湿的头发。
    邓成宁愣愣地看着他。
    贺睿峰意识到自己的动作越界了,但什么也没解释,只说:“我背。”
    两人到了山顶,坐了缆车下来,家长们已经在酒店里喝茶休息了。晚餐吃的烤肉,酒店服务周到,不需自己动手,有侍应生帮忙。家长们吃得高兴,点了瓶酒,大家都喝了一点。
    饭后,家长们便说他们要自己喝茶聊天,让他们年轻人自行活动。
    套房的露台可以很好地看山里的夜空,贺睿峰跟邓成宁哪也没去,直接回房了。
    这一天下来,开车、爬山,两人都有点累了。
    邓成宁先进去洗澡,贺睿峰收拾沙发,从衣柜里拿出备用的棉被,准备晚上就在沙发凑活一下。
    他刷了会手机,李杰明问他不出来打球,是去哪里玩了,跟家人还是跟暧昧对象出去。
    贺睿峰直接无视。
    学校的运动会筹备群里,几个负责的老师正在讨论如何安排裁判、后勤、宣传各组人员,热火朝天的。说一说,就有人问,贺老师今天怎么一条消息都没发?我们这么安排行吗?贺睿峰赶紧回了两句,以示自己正在关注。
    回消息的工夫,邓成宁洗好澡出来了。
    贺睿峰有点后悔刚刚开灯的时候,想着晚上累了,随手按的“舒适”模式,而不是“明亮”。
    套房里的灯光柔和温馨,只有淡淡发出暖光的灯带跟几盏壁灯开启。
    原本还没觉得有什么,但穿着睡衣的邓成宁一从浴室出来,这柔和的光线立刻变得暧昧、变得意味不明。
    邓成宁毫无察觉,走过来说:“沙发有点小,还是我睡吧。”
    他穿着暗蓝色的丝质睡衣,走动间,轻柔的布料流淌发光,优雅迷人。
    贺睿峰有点看傻了。
    他看了看自己手里打折买的的短袖裤衩,第一次觉得不好意思。
    “还是我睡沙发,我这人不认床,睡眠好,睡哪都没差。”贺睿峰不敢再看邓成宁,逃进浴室。
    浴室里水雾弥漫,潮湿的水汽中,还飘散着淡淡一点香。
    日间苦涩的药香到了此时,只剩下若有似无的一点点,似乎变成了略微甘甜的果香。
    是邓成宁的香水。
    贺睿峰抹了把脸,真正的考验似乎来了。
    邓成宁的心情一直不太好。
    等贺睿峰冲完澡出来,便看见邓成宁斜靠在落地窗前的躺椅上,正出神的看着夜间窗外山景。
    极美的景。
    落地窗前的灯光没有开启,只有外间的月光照射进来,落了一地的婆娑树影。
    邓成宁就在树影里。
    夜幕是暗蓝色的夜幕,跟邓成宁的睡衣一个颜色。
    山泉潺潺,从窗外奔流而过。
    揉碎了的月亮在山泉水里,散发着银子般的光芒。
    贺睿峰无法呼吸。
    “对不起,我好像做了件蠢事。”
    邓成宁突然出声,打破了夜色的静谧。
    他仍然斜靠着躺椅,只是转头轻轻扫了贺睿峰一眼,眼神带着一点难过。
    贺睿峰觉得自己现在已经很了解邓成宁了,一听他道歉,便晓得他为难以控制的局面给贺睿峰添了麻烦、影响了贺睿峰的生活而道歉。
    收拾不了的局面,“假约会”最终无法走到一起,谎言终将拆穿。
    贺睿峰走过去,在另一把躺椅坐下,试图组织语言安慰邓成宁,可发现什么语言都是苍白的。
    这不止是情感问题,这还是家庭问题。
    “我以为几次见面、几张照片可以敷衍我妈妈,可没想到事情变得越来越复杂,还把你们家也拉入了这个谎言里。”邓成宁说,“到时候你爸妈也会很失望,我浪费了你的时间,还浪费了你们家人的感情,对不起。”
    “不,你很好……你只是想你妈妈没有心理负担,好好恢复身体。”贺睿峰突然讲不出话来,半天才挤出一句。
    “可我不应该拉你跟我一起说谎……”
    “好像从我爸爸去世那一年开始,我们家就完蛋了。”
    邓成宁深吸口气,挤出一个惨淡的笑容。
    “我妈抑郁了,开始吃药,接着是我。我们两个像陷进沼泽,想爬上来可老爬不动。从中学到大学,到现在,我们家反正已经完蛋了,不该再去连累别人的。”
    贺睿峰哑口无言。
    “她认为我应该按她所思所想活着,她认为我怎么样,我就该怎么样。我要做得不好,她情绪马上不好,心理脆弱,生理也脆弱,我一点也不敢刺激她。”
    “我不晓得该怎么办了。”
    “我不该搅乱你跟你家人的生活,你们有自己的生活计划,我耽误了你找对象……我想,我应该花钱找个人长期扮演相亲对象,这样就好多了,不会影响到谁。”
    “对不起,我今天有点累,话有点多了。”
    邓成宁看着他,眼角红得厉害。
    窗外泉水潺潺,像是哭泣。
    贺睿峰也不晓得该怎么办了。
    最后他站了起来,伸手轻轻摸了摸邓成宁眼角,抱了抱他,轻声说:“没事的,你已经做得很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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