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此,即便季烆心里不愿,天色黑下后,他也不得不离开。
    离开时,身上的气息似乎比往日冷了不少。
    乘袅装作未看见,在季烆提出告辞时,也没有挽留,更未表现不舍,只笑着道:“其实你不用留下来陪我,今日算是耽误了你的修炼,时辰的确不早了,还是早些回去为好。反正也不急这一时半会的,身为修士,修炼才是最重要的事。”
    多么的善解人意。
    季烆算是个修炼狂,往日,几乎所有时间和精力都花在了修炼上,是决计不会浪费一时半刻的。
    拜入蔺霜羿门下,令人羡慕嫉妒,却也要承受更大的压力。想要让人服气,季烆就必须一直比人强,而且还要强出许多才行。
    要做到这一点,当然要付出比旁人更多的努力。
    为此,季烆从未有过半分懈怠。
    因着此事,乘袅还曾与他闹过小脾气,怨怪他对自己不上心,陪她的时间太少。在外人面前温婉优雅、通情达理的帝女,私底下其实颇有些小女儿脾气,只不过这一面,只在未婚夫面前展现。
    因为他们是将要同床共枕、携手一生的夫妻,是彼此最亲密的人,便是至亲也比不上。
    而今,少女却笑着说出了这番话。
    季烆心头不知为甚没有预料之中的轻松。
    “以前是我不懂事,但伤了灵根、昏睡了这十年我才明白,是我浅薄了。”少女有些低落,又带着释然。
    “这世界并不平静,危险重重,每一天都有人死去,我们既身居高位,那便得担起自己的责任。只有足够强大,才能换来安稳与和平,守得住这份幸福。你我往后相处的日子还长着,如今最重要的还是提升自己的实力。”
    说到此,少女眉眼间升起一抹失落和黯然:“现今,我是不成了,如果当年我能再厉害一些便好了。”
    倘若厉害一些,她便不会伤得那般重,不会落到今日的下场。
    少女垂着头,没了平常的鲜活,也没了曾经的意气风发。她曾经是高飞的雁,而今却只能窝守屋里,如何能开心?
    自少女醒来后,知道了自己的情况,她并未表现得多么伤心,甚至很少提起此事,所有人都以为她已经接受了这个结果。
    可扪心自问,一只向往天空的雁被折断了翅膀,无法再自由飞翔,困于方寸之地,当真能平静接受吗?
    之所以表现如常,无非是不想关心她的人与她一同伤心失望吧?
    季烆心头忽然滞闷的难受。
    “我……”他想说他定会拼尽全力寻到万年血芝,想说即便寻不到,他也会想其他法子治好她,想说的话有许多,但在没有实现前,这些不过都是苍白的安慰。
    最终,他却只能沉声说:“我会好好修炼。”
    “我相信你。”闻言,少女便开心的笑了,“你也不用太担心我,方才不过是随意说几句罢了,你别放在心上。”
    顿了顿,她又补充了一句:“也莫要迁怒文姑娘。”
    但怎么可能不迁怒?
    若不是文喜,曾经意气风发的姑娘又怎会这般难过?
    “……好。”
    但最终,季烆还是应了一声好。他不想再让她烦恼,只心里对文喜的抵触和不喜又多了一分。
    “我走了。”
    “嗯,你回吧。”少女朝他嫣然一笑,“我等着阿烆成为九胥最厉害的修士,那时,我便可什么都不怕了。”
    季烆嗯了一声,又看了她一眼,终于转身离开。至于那点心……他终是没有开口。师尊乃九胥第一,袅袅讨好师尊,一是替他尽孝,二也是她在害怕吧。
    不过一份糕点罢了,他的确不用在意。
    闻着殿里残留的那点点心香,季烆抿着唇,大步出了扶凤殿。
    待他一走,少女的脸上的笑才渐渐淡去。
    ……
    混元峰正殿。
    季烆把文喜送至此,与梅望雪说了一声,便毫不犹豫的转身走了。至始至终,都未曾多看文喜一眼,而只是当真只把此当成任务在完成。
    是了,于季师兄而言,这本就是任务。
    若非师尊开口,想来,季师兄根本不愿意送她,在她身上花半分时间和精力。
    毕竟是她害得季师兄心爱的未婚妻子差点没了命。
    他厌她恨她,再正常不过了。
    文喜当然明白这个道理,并早有心理准备,在这十年间,更是体会得彻彻底底。但……她望着男人离开的方向,心里竟还是情不自禁地生了一分妄想。
    “人都走了,你还看什么?”
    正出神间,师尊梅望雪的声音陡然在耳畔响起,文喜心头一惊,慌忙抬头,便对上了师尊幽深的实现。
    “你舍不得季烆?”
    梅望雪忽而问。
    文喜心里越发慌乱。
    师尊……莫不是看出了什么?
    她心头极快,忙摇头道:“师尊误会了,弟子怎会舍不得季师兄?只是感念季师兄的帮助,想着寻个时机还了这份人情。”
    话音未落,她又急忙补充了一句:“弟子心知季师兄与帝女早有婚约,所以对季师兄绝无半分妄想企图之心。”
    说话时,文喜不敢抬头,极怕被师尊看出了她的言不由衷,察觉了她那份丑陋的心思。
    殿内一时落针可闻。
    窒息般的安静让文喜心脏收紧,生了许多的不安。
    也不知过了多久,上方忽而传来一声轻笑。
    梅望雪笑着摇头道:“为师当然知道你对季烆并无它念,不过随口一问罢了,莫要紧张。”
    听得这话,文喜紧绷的心骤然一松。
    然还未彻底放松,便又听梅望雪叹了口气道:“为师只觉得有些可惜。我与无暇乃是师兄弟,你与季烆也算是同出一脉,论起来,你们也很般配。倘若为师能早些把你收入门下,说不得这桩姻缘便成了。”
    “可惜啊,到底慢了一步,让皇室占了先。”
    文喜心尖猛地颤了颤。
    “哎,罢了罢了,为师只是有感而发,随意感叹一句,你听过便罢。”梅望雪叹息着摇了摇头,话锋一转道,“如今最重要的是你走火入魔的问题,也怪为师对你要求太严格了。”
    梅望雪走到文喜身边,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认真道:“修炼本就非一时之功,此次你便在宗门好好静修,为师也不逼你了。真论起来,昆仑上下,能胜过我徒儿的唯有一个季烆而已。”
    “所以不要再急于求成。阿喜,在为师心里,你已经极优秀了。”
    然听到梅望雪这般说,文喜非但无法放下心,反而更觉愧疚。她骗了师尊,骗了所有人,她根本不是因为急功近利才走火入魔,而是……生了不该有的妄念。
    文喜垂首,跪在地上向师尊重重叩首:“师尊所言,弟子谨记于心。”
    “记着便好,只盼你能走过一遭,往后修炼顺畅才好。”
    “弟子明白。”
    “回去吧,莫要再逞强。”
    “……是。”
    她不能辜负师尊的期望,的确不该再纠结那些私情,该摒弃那些不该存在的妄念。文喜回了自己的院子,便决定遵师尊所言,清心静修。
    然而虽想的明白,现实却是,她心绪不宁,依旧迟迟难以入定。
    恍惚间,耳边又响起了师尊说的那番话。
    “……你与季烆也算是同出一脉,论起来,你们也很般配。倘若为师能早些把你收入门下,说不得这桩姻缘便成了。”
    黑暗的静室里,文喜蓦然睁开了眼睛。
    她捂着狂跳的心脏,紧紧咬唇,柔嫩的唇瓣几乎渗出了血。
    ……
    转眼便过了三日。
    这三日里,乘袅日日都会亲手做一份红莓糕,再派人送往无暇峰。因此,红莓果的香气一直萦绕在扶凤殿里,难以散去。
    季烆每日都会进宫来看乘袅一回。
    因乘袅之前叮嘱他好好修炼,所以每次来,他都不会再扶凤殿待多久,通常半个时辰便回了。
    每次过来,当然都闻到了红莓糕的香味。
    第三日,他来得有些早,恰好乘袅正在小厨房里做点心。点心方出炉,正是香味最浓郁的时候,整座扶凤殿都变得香甜了。
    季烆走进了小厨房。
    “阿烆,你怎么这么早过来了?”看到他,少女有些惊讶。
    季烆抿唇回道:“正好无事,便过来了。”
    “那你来得正好。”少女笑了起来,指着一旁出炉的红莓糕说,“我今日做的红莓糕刚出炉,你闻闻香不香?”
    当然香。
    还未踏进扶凤殿,他便闻到这股已经熟悉的香味了。
    季烆看了一眼那漂亮精致的点心,点了头。
    “我今天又换了一个做法,能够最大限度的保留红莓果原本的味道,又能与其他食材相得益彰。”少女明显很开心,“也不知剑君会不会喜欢。”
    这三日,她日日都派人送了点心过去,都被留下了。
    只不过也仅此而已,蔺霜羿并未传来一言半语。
    这事,季烆全都知道。
    “师尊应该会喜欢。”
    听到这话,少女笑得眉眼弯弯,然后便小心的把点心仔细装进了食盒里,叫了侍卫过来:“送去吧。”
    侍卫已经做惯了,利落的接了食盒,迅速出了扶凤殿。
    季烆看着方才盛着点心的盘子,已是空空如也。
    “阿烆,你在看什么?”注意到他的视线,少女哎呀一声,“忘了,刚才该给你留一份的。”
    “不用了,”季烆收回视线,薄唇微抿,“我不喜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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