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顿时怔住。
    在男孩诧异的目光中,他轻描淡写地再次补充:“抱歉,我太太刚刚和我吵架了,没注意到你的车子,我代表太太再次对你表达歉意。”
    他的法国口音标准,带着小舌音的字词从他口中溢出,仿佛摩擦过细小砂砾,磁性中带着好听的颗粒感。
    “吵架就回家吵嘛,在马路上多危险。”少年不自然地揉了揉头发,忍不住想要探身看向被高大清隽男人挡在身后的那位女士。
    却被面前的男人遮得严严实实,只留下一点翩然扬起的裙角。
    “是有些危险。”清冷的音色字句念得极慢。
    少年顺着谢柏彦的视线,默默转头眺向他身后摔得很远的自行车。
    尴尬一笑:“好吧,我也挺危险的。”
    少年扶起自己的单车,检查了下没什么问题,踩上单车,轻巧地跳起,车子在他手下旋转了一周,他潇洒地扬起笑容:“祝你晚上愉快,美丽的小姐。”
    虞清雨压了压帽檐,从谢柏彦身后探出脑袋,只说了句:“谢谢。”
    少年的骑速很快,空气中只留下他遥遥一句尾音:“顺便,祝你们早日和好。”
    那一点小小的背景很快消失在他们的视线中,谢柏彦低眸望向手中的那截清瘦的腕子,微凉的体温,墨色沉沉的眸底微定:“被吓到了?”
    “没。”
    虞清雨又揉了揉秀气的鼻尖:“就是刚刚鼻子被撞得好疼。”
    事出紧急,谢柏彦拉住她的时候,虞清雨根本没有收住惯性,直直地扑进他坚硬的胸膛。
    冷冽的淡香入鼻,后知后觉的闷痛再次涌了上来。
    “我看看。”
    冷白修长的手指轻轻抬起她的下巴,跨过了礼貌界限的距离。
    虞清雨别无可退,只能迎上他深邃晦暗的眸子,隐隐几分情绪很好地被掩在眸下。
    双目对视,她身上清雅的百合香的后调四散弥漫,卷翘眼睫垂落间,似乎有什么不一样的绮思。
    “算了,别看了,我们走吧。”虞清雨别开脸,法式复古帽的长长帽檐遮住了她所有神色。
    日暮渐深,微风将映着霞色的云雾吹散,带着点点潮气,行过两人之间时,变幻了相依靠近的形状。
    “走吧,快到了。”话音刚落,冷白骨感的手掌再次握住了她的腕子,“路不好走。”
    冰凉沁透的镯子磕在他的指间上,硌着他的指骨。
    很快,他的手掌缓缓向下,握住了她的手指。
    “不想太太再受到惊吓了。”简明扼要的解释。
    虞清雨斜了他两眼,一点笑痕浮上脸庞。
    “想牵我就直说。”轻轻回握住他的手,将方才所有杂念全都抛之脑后,虞清雨弯唇,“走吧,路确实不太好走。”
    晚餐的那间私人餐厅,在弯弯扭扭的小路尽头,不过风景倒是很好。
    不远处坐落了一间小教堂,哥特风的古典柱式和圆顶建筑,珐琅彩色玻璃在夕阳余晖下荡漾着别样的光泽。
    “味道比我想象的要好一些。”
    厨师的手艺意外地符合她的口味。
    她拿起柠檬水杯漱口,又尝了另一道主菜,的确味道不错。
    虞清雨很坦诚地给出评价:“其实法餐,尤其是评到米其林三星的法式餐厅,大多都不符合国人的口味。不过这位大厨的手艺确实不错,也没什么特殊的创新菜给我惊吓。”
    谢柏彦很绅士地替她切好羊排,换到她的面前:“你喜欢就好。”
    虞清雨算是很挑嘴的,看上去对食物没什么追求,但能进她眼的似乎也很少。
    “昨晚那瓶酒呢?”嚼着鲜嫩可口的肉汁,总觉得这顿美好的晚餐缺了点什么东西。
    谢柏彦慢悠悠地提醒她:“不是你说最讨厌醉醺醺的男人,如果带着酒味回家,还要被你赶出房间?”
    句句都是她曾经说过的话。
    虞清雨手中拿着拌沙拉的叉子蓦地停住,银具在灯光下闪着几分碎光,眼眸流转:“可是,总觉得吃法餐不配一点红酒缺了点什么。”
    她努力地找补:“虽然话是那么说的,但如果我陪你一起喝不就好了吗?我们一起醉,我就不会把你赶出房间了。”
    谢柏彦哑然失笑,按下桌铃,服务生很快将早就放在冰桶中预备着的红酒端上。
    他早已贴心准备过。
    轻轻晃着醒酒瓶,谢柏彦起身亲自为她斟了一杯酒,红色的酒液挂上杯壁,浅浅的水痕。
    “太太的意思是只有你在场允许的时候,我才被允许喝酒吗?”
    确实是顶级好酒,年份酝酿的绵长余味,虞清雨放下杯子,温温笑道:“或者你也可以偷偷喝了之后,不回家。”
    重新给自己杯中添上红酒。
    她的音调中也挂上了几分漫不经心:“反正你也经常在外,到底是为了出差还是因为其他什么,我也不知道的,都随你。”
    其实是没什么情绪地阐述事实,但似乎在酒意的加持下变了些味道。
    谢柏彦很是平静地咽下一块虾肉:“你喝多了。”
    虞清雨很是不平静地反驳他的话:“我才没有。”
    说到谢柏彦的行程,她确实闷了很多话,对于这个想来就来,想走就走,只把家当做驿站的男人,虞清雨也是有些怨言的。
    “其实我想过了,没关系的,像我爸从小惯用的说辞就是工作太忙,我一直很理解的,工作忙当然不需要顾忌其他人的感受——”
    语调忽然转换:“至于究竟是不是在忙工作,更不是我需要操心的。这种事情我从小看得多了,谢先生,我是不会在意的。”
    一盏简洁小吊灯垂在他们桌前,偏黄的灯光打过来,勾勒出白色衬衫下清晰的肌理线条。
    非工作时间,他没带眼镜,一双漆黑深眸犹带着几分夜色寒意。
    “虞清雨,今天的羊排味道不错,可以多尝几块。”
    虞清雨皱着眉,对他强行中断话题,几分不满,她很快给自己添了第三杯红酒。
    “我们也什么必要费劲培养什么感情,现在其实也挺好的,面子上过得去,你放心,这个是我最擅长的事情。”
    酒意带来的热度缓缓爬上面颊,虞清雨托着腮,视线也迷离散开。
    婚后她在港岛的两个月,大概算是不错的吧。
    “我本来觉得在港岛可能我会不太适应,后来你妈妈对我也还好,你妹妹对我也还好。”
    “至于其他的,都没关系,我也还能忍。”
    前一句是他的家庭,后一句明晃晃指向坐在对面端坐如竹的男人。
    控诉过后,她还留有一份清醒,不忘去问被指控的男人的意见。
    “你觉得呢?”
    灯光下的男人薄唇淡淡抿着,弧度散漫,淡若青山的眉眼蕴上几分薄光:“你都把一切安排好了,还需要我觉得吗?”
    他的声线平直,听不出任何喜怒,像是一座规律的古老吊钟,不会出错,也没有任何波澜。
    “抱歉,我接个电话。”
    虞清雨闷闷咽了口气,晚风徐徐,伴着一点淡淡的花香,楼下花园中种了一丛月季,粉色的花瓣上缀着黄色条纹,它有一个浪漫的名字——克劳德莫奈。
    不远处的教堂矗立在淡淡夜色中,几只白鸽停靠在石柱上,或许还有黑鸦,混在逐渐暗淡的光影中,看不清细节。
    谢柏彦的电话没有避开虞清雨,是谢夫人打来的,寥寥能听到顺着听筒而来的几句粤语。
    更多萦绕耳畔的是谢柏彦清润的沉声。
    “妈,我们挺好的。”
    “清雨吃的还习惯。”
    “知道了,我会好好照顾她的。”
    撂下电话,他掀开眼皮,不动声色地望向她。
    淡而清晰的声音缓缓递了过来。
    “虞小姐,谢家大概也算得上是书香门第,家风一向严谨,或许这句话有些不尊重你从小的习惯,但我家确实没有离婚,出轨,和分居的先例在——”
    微顿。
    “到我这里也是一样。”
    虞清雨愣了一下,很缓慢地抬眸,对上他的视线,那里徜徉着一派认真。
    他很认真地在和她解释,或者说保证?
    她有些不太确信自己是否有听错看错,将信将疑地又抿了口红酒。
    谢柏彦重新拿起刀叉,声线很淡:“今日的晚餐,是我母亲特别请了她的老友为你度身定制的,她提前告知了厨师你所有的喜好。”
    虞清雨恍惚怔住,又有他轻飘飘接上的下一句话来搅乱她的神智。
    “或者,其实是关系的呢。”
    这是回答她先前的那句话。
    ——至于其他的,都没关系,我也还能忍。
    ——或者,其实是有关系的呢。
    “……”红酒漫上来的微酸尾调充斥在口腔,虞清雨短暂地陷入迷茫。
    “可是你真的觉得我们合适吗?没有任何基础的婚姻,就像一摊散沙……”她及时打住,这些谢柏彦大概也是听不懂的,她抿唇淡声,“我连你每天在做什么都不知道。”
    又回到了最初的那个问题。
    “谢太太,大可放心。没有什么其他临时居所,我只有一个家。”
    他的语调散漫,很是淡定:“至于太太所关心的问题,也同样好办,我会让闻助理每天给你发送我的日常行程,或者太太不放心,视频也可以的。”
    虞清雨眉心深折,她想象了一下那个画面,每天看着那些视频,逐帧放大查找谢柏彦的身影就觉得头大。
    “算了吧,我也不是那么闲的。”
    忽然陷入沉默的气氛,虞清雨不知道为什么他们会突然说到这些,明明她忍忍也就过去了,这些在联姻中似乎根本算不得什么大事。
    偏偏谢柏彦认了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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