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啊,如今你范黎谋害罗晋颜证据确凿,”姚县令将手中的醒木往桌上那么一拍,“来人!”
    “将他押下堂去,暂且收监,择日问罪!”
    随着姚县令的话,伏跪在地上的范黎很快被两边的衙役架起身体,粗暴地往堂下拖去。
    方宁在一旁眼睁睁地看着却无能为力。
    姚县令看着此景倒是让他胸口里提着的心放下了,长松了一口气出来。
    “念范黎遭罗晋颜谋害在先,本衙姑且不作决断,稍后自有定夺,”他草草说完,就想下令退堂,“不过既然这案子如今已经明了,择日不如撞日,罗画师暴毙一案今日就此了结吧,其余便不用再查了——”
    他刚一起势,方宁就抢先一步看出了其中的端倪,从座中起身快步走至堂下。
    “大人,如此潦草结案多有不妥,”她先是朝他行了一礼,而后不卑不亢地说道,“罗画师当日死状蹊跷,而今范黎虽然认罪,看似动机与物证皆俱,实则纰漏如筛。何况罗晋颜与其龌龊已有五年之久,而这五年来范黎全然未有伺机报复之意,为何近日突然便起了复仇之心?这般断案,恐怕也难以服众啊大人!”
    她一言一行挑不出错来,言语中更是挑不出差错。
    姚县令看着她站在堂下,身姿凛凛临风,不禁汗流直下,结结巴巴道:
    “许是、许是那范黎得了狐仙酒之利,得了温饱,才想起曾经残害自己的罗画师尚且逍遥法外,心有不甘,于是,于是去寻了罗晋颜报复呢?”
    方宁直言不讳道:“大人此话差矣。民女闻身处卑下者常常嫉恶如仇,生逢顺遂者往往宽宏大度。何况范黎此人生性宽厚,家中又有六旬老母需侍奉左右,安敢以身犯险,寻仇害命呢?”
    “相必此案另有隐情,还望大人三思!”
    姚县令当即便被她舌灿莲花的口才噎住了,面上险些失态,半晌才自己找了个台阶下来。
    “这。方娘子说得有理,那依你看此事应当怎么办?”他干脆将这个令他头疼的难题摆在了方宁面前,希望她能知难而退。
    而他这话却正中了方宁下怀。
    “还望大人能再与我一些时日,我定能为大人查出凶手。”她向姚县令揖手道。
    “好!”姚县令没想到她真会答应,顿时心中气血上涌,不管不顾道,“那我只给你两日时间。倘若这两日后你找不出真凶,那这个案子就真的结了!”
    “滴答、滴答”
    处于地牢的一片幽暗无光里,角落深处的暗渠漏着水声。
    大门口传来一阵铁索拖拉的声音,细碎的人语声回荡在空荡荡的长廊中。
    只听“咣当”一下,有人进来了。
    长得五大三粗的狱卒提着小灯在前面领着路,大声呵斥着两边不知好歹,趴在铁栏上探头探脑的囚犯们,接着,一脚将从铁栅栏里伸出手来的死囚踹到墙边后。
    他身后跟着一个身披灰袍,遮头盖脸的人。
    片刻,狱卒带着人在一间干净些许的牢房前停下,从腰间取下铁门的钥匙,叮呤咣啷地打开了牢门,将身后的灰袍人推搡进去。
    “要快!”他低声嘱咐,将手上的小油灯塞给灰袍人。
    灰袍应声点了点头。
    牢门在她进去后“砰”的一声被关上。
    狱卒走到一边守门。
    范黎被这巨大的声响从睡梦中惊醒,猛地一睁眼,赫然发现自己面前站了个人。
    “谁?”
    他惊疑不定地出声,却见那灰衣人伸出一根食指抵住自己的唇,示意他别出声。
    待到他安静下来,那人才掀开兜帽,在灯火下露出那张他几日前曾见过的熟悉面孔。
    范黎望着这张脸,骤然失声。
    “我们曾见过吧,范画师?”女子提着灯,朝他嫣然一笑,看起来乖俏又得意。
    是方宁。
    “是你?”范黎有些不知所措地看着自己这个萍水相逢的客人,茫然问:“你怎么来这里?”
    “自然是来救你的命。”方宁挑眉笑道。
    范黎闻言却没有方宁想象中的激动,反而愈加平静起来,冷静地向她道:“姑娘怎知我不是凶手呢?”
    “我自有办法,”方宁倒没有被他这幅模样而却步,笃定道:“你沦落到了这般田地,想来是为了你的母亲吧?”
    “姑娘还是莫要妄自揣测为妙。”范黎冷冰冰地道。
    方宁不管他,自说自话着:“你说狐仙婆婆就你一个儿子,你若是死了,她还能好过吗?”
    “你怎么知道狐仙婆婆——”范黎猛然抬头,直直地撞上了方宁笑吟吟的双眼。
    “我说了,我自有办法。如今我愿意还你一个清白,只是姚大人只给我两日的时间,还请范画师将所知道的一切都说与我听吧。你的母亲还在等你回去。害你们的人,真的会兑现承诺吗?我觉得,他会过河拆桥,杀人灭口。”方宁语气诚恳、坚定。
    范黎眉头皱紧,左手死死的抓住身下铺着的杂草,偏着头,目视空荡的地面,沉默良久。
    直到方宁以为他不会再开口时,范黎说话了。
    “是秦松。”范黎缓缓抬眸,认真地看着方宁慢慢睁大的眼睛。
    “五年前,我被罗晋颜砍去了右手,因此身上负债累累,又被秦松的叔父逐出了秦府。那时我万念俱灰,一心寻死,可偏偏母亲又为了我一起离开秦府,”范黎提及那段不愿回首的记忆,神色也一并变得痛苦难堪,“我知道母亲是怕我轻生,而我也怕我要是死了,我曾经欠下的债务会压垮她。就在这时,秦松出现了——”
    方宁静静地听着,粗糙的土墙上映着小油灯无声的影子,火苗一跃一跃地往上蹿着。
    “他借给我母亲一大笔钱,还清了我当时所欠的银两。为此,我又开始尝试作画,不过这次,是用左手。”范黎说着舒展开自己伤痕累累的手掌给她看。
    “在我左手作画小有成就时,听到夏日夜间的狐鸣,我母亲有了一个主意……”
    “就这样,母亲和我就要还清秦家负债的时候,秦松不知从哪儿听说了狐仙酒的事,忽然来找我母亲,”说到这里,范黎语气里藏了一丝恨意,“他以债务和揭发我母亲为要挟,向我要去了狐仙酒的方子。”
    “对了,你那天走之前,是不是与我母亲说了什么?”他说着,突然想到了什么,喃喃自语道:“也是,你应该发现了所谓的狐仙婆婆就是我母亲。”
    方宁闻言意识到了他话中的意思:“抱歉,我没想到……”
    “母亲她就是这样一个人,重情薄面,”范黎摇摇头,无奈道,“只是没想到秦松竟然狡猾如此,派了手下盯着我母亲的一举一动。我回家不见了母亲,又看到了墙上的字眼,,当即就去找了秦松。”
    “看来你和你母亲正是被秦松抓去的,只是官府派人去时,你说的那字已经消失了。”方宁回忆道,转而她又很快回归正题,“不过你现今又为何来这给人替罪了呢?”
    “因为那是用狐仙酒写上去的,水渍干了,自然就没了,”范黎回答完她上一个问题,而后拾起脚边一根干草,放在小油灯上烧。干草烧到了一半时,他才说道,“我如今待在这儿,是因为青蚨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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