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1章 疯狂与恐惧
    裴元在最后一撞的时候,根本没有抵挡,而是借着库门撞开,稀里哗啦的物事乱掉,闪身躲在侧方。
    那些祭祀的礼器,被胡乱的堆在门后抵着的供桌上。
    又都是裴元刻意让宋春娘挑的大件物品,这会儿稀里哗啦的一倒,让门后乱成一团。
    那些撞门的道士和江湖人收不住力,一下子涌了进来。
    还没等他们适应库房内的昏暗,在门外掌控全局的玉松子,立刻注意到了空中那道红亮的弧线。
    ——正是被裴元吹亮抛出的火折子!
    火折子是用紧密的粗纸做成的纸卷,里面放些填料,外面用细竹筒裹着。因为空气不流通,只能象灰烬中的余火一样,在竹筒中微弱的留着火种。
    使用的时候,只要用力吹动,那快速流通的空气带来充足的氧气,就会让火折子快速的明亮起来。
    那火折子被裴元吹亮用力扔出去后,快速的移动,恰好起到了几乎相同的效果。
    于是,那明亮的火光,在这黑乎乎的库房里,分外的耀眼,一下子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玉松子第一时间瞧见,立刻大喝道,“后面有些帷帐,不要被贼子纵火烧了!”
    说着,毫不犹豫的伸手运出控鹤功,五指同时弯曲,将半空中要下落的火折子牢牢的定在那里。
    那些冲进库房中的道士和江湖人,也疑心贼人想在库房中纵火,微微有些骚动。
    就在这兵荒马乱的时候,静静躲在那昏暗杂乱之中的裴元,手指微微一动,就有一只半尺多长的老鼠从他腰间的一个口袋钻了出来。
    那老鼠在虚实之间恍惚了一阵,才变得凝实,随后落地无声,快速地顺墙向远处爬去。
    玉松子正以控鹤功控制着那点火头缓缓的下落,就听库房深处,忽然传来一阵稀里哗啦的声音。
    似乎是什么铙钹之类的东西被触动了。
    便听昨日那个应声过的赵师兄大喝一声,“在里面!不要放跑了贼人!”
    十几个道人各持刀剑在手,在一众江湖人士的拥簇下,小心戒备的向前合围去。
    而静静躲在他们侧后方的裴元,则在人后,倾听跟随着他们的步子,慢慢的向库门附近摸去。
    看着那向库房深处合围去的人群,裴元的心砰砰跳着,尽量放轻着脚步。
    如同他所预料的那样,抛飞了火折子之后,在这黑乎乎的库房中,所有人的视觉几乎下意识的被那点亮光吸引。
    接着,不等那些人的思绪回归,贪念老鼠在远处弄出动静,又引来误判,将他们的注意力集中过去。
    如今,谋算的成败,就看这最后一举了。
    就在裴元谨慎的凑近库房门的时候,忽然见到在月光的映照下,一个影子正在慢慢靠近。
    那影子穿着穿着宽松道袍,走起路来颇有气势。
    裴元的冷汗立刻冒了出来,是那个手段不凡的玉松子!
    怎么办?!
    裴元的脑海中,立刻开始疯狂的思索着。
    结果,越是疯狂思索,思索越是疯狂。
    眼看那玉松子的影子越靠越近,裴元猛一咬牙,毫不犹豫的闪身而出,奋力将撞开的库门“嘎吱吱”的合上。
    接着,强壮的身子用力的将库门顶住。
    门口的动静很快惊动了门内、门外的人!
    里面的人,因为光线瞬间消散,反应最快。
    那赵师兄立刻停身大喝道,“是谁在那里!”
    接着意识到不对后,立刻大喝道,“去人!把门打开!多去几个!”
    外面的玉松子也暴喝道,“怎么回事?”
    裴元毫不理会。
    想着和秦凌波抵死缠绵时那射来的巨箭,想着当时那狼狈躲闪,险死还生的惊悸。
    裴元脸上努力牵出的笑容,慢慢变得狰狞而难看。
    他腰间的老鼠口袋里,如同涌出了黑色泉水一样,大量半尺长的大老鼠疯狂的从里面窜出,向库房中钻去。
    几个摸黑找过来的江湖人,脚下猛地踩到软乎乎的东西,不由吓了一跳。
    “什么东西?”
    可惜事起仓促,他们没带火把,原本还能指望的微弱月光,也被厚厚的库门关在外面。
    还没等他们慌乱的用刀剑试探,刚才踩到东西的那个江湖人,就感觉脚趾一阵钻心的疼痛。
    接着每个脚趾都传来那种难忍的痛苦。
    刚才还极度安静的库房,一下子窸窸窣窣起来,接着痛苦的惨叫,和彷佛背景音一样的微弱的咬裂骨头的声音,立刻轰入了所有人的耳中。
    有人忽然惊恐的大喊了一声,“老鼠!”
    “好多老鼠!!”
    “啊——”
    慌乱的大叫让整个库房嘈杂起来。
    惊恐地大叫和凌乱的脚步声,短促的响起。
    接着便是一阵阵惨叫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越来越多,咯咯吱吱咀嚼的声音也越来越多。
    那为首的赵师兄疯狂的挥剑,带着剩下的人往库门方向逃窜。
    然而越往前冲,老鼠越多,赵师兄已经感觉到有老鼠在撕咬他脚背上的皮。
    他疯狂的踢打,乱砍。
    然而那些老鼠像是杀之不尽一样,越发汹涌的冲了过来。
    那些老鼠乱窜着,互相踩着,拼命的往他头脸上爬来。
    赵师兄胡乱的拍打掉几只扑在他脸上的老鼠,然而只顾头脸的行为,让他衣衫中很快就有几只老鼠钻了进去。
    此时的恐惧在黑暗的加持下,已经让他的心理防线开始崩溃了。
    赵师兄知道,只要能冲到库房门口,打开那道门,就能得到玉师叔的支援,至不济,也能逃离出去。
    然而那黑乎乎的前方,彷佛绝望地深渊在等着他。
    赵师兄胡乱挥舞的钢剑,忽然和一个发狂乱砍的师弟撞上。
    钢剑交击的微弱火星,让离库门只剩几步之遥的赵师兄,赫然看到一个雄壮威武的男子,正奋力抵着那剧烈摇晃的库门,向他露出一个恐怖的笑容。
    就在那撞门的间隙,那个男人竟大胆的向前走出两步。
    那如潮水般的老鼠,立刻分开,给他让出一条路。
    接着那人,一脚重重的踹来。
    原本只剩下最后一丝意志的赵师兄,彻底崩溃了,“不!——”
    随着这声大喊,赵师兄横飞出去,直接落入了老鼠堆中。
    黑压压的老鼠立刻涌了上去,覆盖了那挣扎扭动的躯体。
    库房中的惨呼声越来越低,裴元也几乎支撑到了极限。
    门外的玉松子,听着库房内众弟子的惨呼,已经快要发疯了!
    他那矮小的身躯,彷佛有着无穷的力量,不停地向着库门猛撞!
    裴元在之前顶住众多三元宫弟子的时候,体力已经消耗的差不多了,在玉松子如疯似狂的猛撞下,已经完全支撑不住了。
    裴元算着空当,直接见好就收。
    发疯的向库房深处奔跑。
    那满地的黑色老鼠,也如流水一般,也如退潮一般,紧紧的跟随在裴元身后。玉松子猛然一撞,将库房门撞得大开。
    月光倾泻而入,入目的东西,却让他的双目有些眩晕。
    只见森森白骨散落的到处都是,有些骨头甚至被咬碎,扯烂,完全看不出人形。
    离库门最近的两具白骨,甚至只差着两三步的距离,就能干扰到堵门的贼子,让玉松子得以破门支援。
    玉松子情不自禁的发出了修道以来唯一的一次惨嚎,“啊——”
    他疯狂的在库房中奔走,想要找到有没有幸存的人。
    然而越找,他的心颤抖的越厉害。
    他的心中跳出一个个名字,但是那满地的骨殖,已经让他无从对照了!
    然而,那略有模糊的记忆,却让他心中跳出了另一个名字。
    ——“裴元!”
    玉松子咬着牙齿,发泄着无穷的愤恨。
    作为去扬州行刺裴元的江湖势力中的一员,玉松子作为三元宫的头面人物,也和裴元远远地照过面。
    只是当时的局面混乱,担任主攻的又是强弓大箭,玉松子并没有太多的心思。
    那黑暗中模模糊糊的人影,本该慢慢的在他的记忆中淡去。
    但是今天那贼人的身形相貌,却猛地让一切都清晰起来。
    玉松子有着一种强烈的直觉。
    他是裴元!
    他就是裴元!
    想到裴元,玉松子那空荡荡的心彷佛又被重新填满了意义。
    他无尽悲愤的暴喝一声,“裴元!”
    接着,提剑疯狂的向库房深处追去。
    库房越往里越是黑乎乎的,但是对玉松子这等人物来说,却只是觉得光线暗淡深重了,并不是全然不能视物。
    玉松子一边冲着,一边迅速的扫视着那些整整齐齐的架子,和胡乱堆着的物资。
    口里则神经质一般念叨着,“哪去了?哪去了!”
    还没等冲到库房的尽头,玉松子的心就凉了。
    他完全没有感觉到那裴元的气息。
    敌人,逃了?
    玉松子忽然有些慌。
    以他的高深修为,甚至都一不小心,脚下出现了踉跄。
    玉松子忽然无比的渴望想见到裴元。
    哪怕看到这个敌人好生生的活着,活蹦乱跳的活着。
    他的脑海中胡乱的想着,“你在哪里,你在哪里啊!”
    等到了库房的尽头,玉松子一下子就呆滞在那里。
    就见一个架子后面,那厚厚的库房墙壁,早已经不知道被什么掏出了一个大洞。
    玉松子几乎是大脑空白的从那洞中走出去,看着天空中零落的几颗星星。
    接着,玉松子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浑身的寒毛都倒竖起来。
    不好!
    玉松子甩着宽大的袍袖,疯狂的向客院里赶去。
    离得尚远,玉松子就闻到了风中传来的血腥气。
    玉松子暴喝一声,“裴元!”
    接着快步冲入客院。
    一入门,便见横七竖八的躺倒着许多尸体。
    这些都是之前留下照顾伤员的江湖人。
    这些人本事粗疏,没资格上阵,自然也阻挡不了裴元这等猛人。
    玉松子大致扫了一眼地上的尸体,就顾不上其他,连忙向客房中找去。
    就见一个个重伤的道门弟子,被无情的杀死在他们的床上。
    有些进行过简单的反抗,屋里显得有些凌乱。
    然而越是这样的人,死状也越惨烈。
    有些手脚被砍断、扯烂的人,像是经历了野兽的肆虐一样。
    “裴元……”玉松子的嘴唇已经颤抖起来。
    经此一夜残酷的报复,威震淮安一府的三元宫,还剩下几个人?
    破空声响动,玉松子猛然抬头,目光如鹰隼般看去。
    就见一个约莫三十多岁,相貌姣好的道姑,落入院中。
    她的脸上不怒自威,目光如电般冷冷的看着地上的尸首。
    见是此人,一直被仇恨冲昏了头脑的玉松子,才露出悲戚的神色,“师姐!”
    来人正是三元宫之主,玉真子。
    玉真子的目光盯着玉松子,口中喝问道,“怎么回事?”
    玉松子想起裴元仍旧逍遥法外,只能道,“师姐随我先去追杀仇人,此事师弟路上会给师姐一个解释。”
    玉真子神色凝重如水,喝问道,“仇人是谁?”
    玉松子咬牙道,“裴元!镇邪千户所,锦衣千户裴元!”
    玉真子打量着院中的痕迹,忽然发现了什么,反倒主动带着玉松子向外追去,“跟我走!”
    玉松子见玉真子师姐也动了真怒,心中对追杀裴元的事情,更多了几分把握。
    天上地下,没有人再能保住此人!
    两个道人修为都不同凡响,就算夤夜之中也能视物,何况还有皎皎白月挂在天上。
    那裴元躲藏追杀的手段,好像也不太高明,沿路留下了不少的痕迹。
    玉松子也借着追击的功夫,断断续续的把双方的恩怨都向玉真子说明了。
    三元宫固然是刺杀在先,但这种江湖事,有什么对错?
    双方既然选择了立场,厮杀到底就是了。
    玉真子果然也没为此责怪玉松子什么。
    只是听说,许多优秀的弟子被那裴千户杀死后,玉真子也难免有些心痛。
    玉真子总共有三个徒弟,每个都是资质上等之选。
    偏偏玉松子在今晚还都见过。
    这也就意味着,玉真子的徒弟已经被那裴元杀光了。
    饶是玉真子修行有为,这会儿也如同要追击猎物的雌豹一样,充满了攻击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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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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