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5章 这都是我的词儿
    李士实让小沙弥上了茶,三人举杯谈笑,说起京中风物。
    李士实是江西人,二十三岁考上进士后,选在刑部做事,一连在京中生活了十五年,这才外放为官。
    不知不觉,又是三十年过去了。
    他对京城的感觉亲切又复杂,这次重新回来,还有一种回到故乡的错觉。
    臧贤身为教坊司的官员,见识的大多都是美好的生命,以及那些美好生命多种多样的不幸。
    他身为朱厚照的男宠伶人,看待诸事,又是别样的视角。
    而裴元在市井长大,接触的都是些普通人的悲喜。
    三人眼中的京城各不相同,聊起来都觉得颇有趣味。
    只不过裴元可不是没事瞎套近乎的。
    他来之前只是打算接触一下李士实,但是在见到臧贤,并且猜到宁王要启动闯三关之后,他就立刻改变了自己的想法。
    如果把“宁王的闯三关”当做一个运营的上市项目,那么经手这件事的每个人,都能拿到好处。
    李士实可以看作宁王的甲方代表,政治掮客臧贤这个总召集人可以看作保荐的券商,之后的杨廷和、张锐、陆完等人可以看作参投的各路资本。
    大家齐心协力让宁王恢复武力,分食宁王拿出来的好处。
    这些人不指望宁王能像当初的燕王那样推翻昏君,但只要把宁藩的数代积累吃到嘴里,那就足够了!
    裴千户的脑子活泛的很。
    这种事情,我也可以收钱,我也可以爱宁王。
    于是,说着说着,裴元便话音一转,叹息一声,“可惜啊,小弟我不能在京城久待,过几天就要到山东去了。”
    “哦?这是为何?”李士实有些可惜,他久不回京师,初来乍到,好不容易遇到个谈的来的,没想到立刻要走。
    裴元也不隐瞒,直接道,“还不是为了罗教的事情,罗教势大,眼看就要在山东闹出乱子了,再不去管管,只怕又是一個霸州军。”
    说完,似乎是怕两人不理解,又解释道。
    “小弟这个镇邪千户所,专门负责补拿邪教,没得推脱。”
    李士实听到裴元的那些话立刻来了兴趣,他装作随意的询问道,“那罗教是什么,怎么之前没听说过?”
    “哦,罗教嘛……”裴元立刻对这两个人面和影响很广的家伙,讲了讲什么是罗教的“真空家乡,无生父母”。
    随后又道,“罗教在山东蔓延极为迅猛,特别是在运军和漕工中有着很大的影响力。”
    裴元循循善诱道,“现在霸州军闹的那么厉害,听说都快打到都宪的江西老家了,朝廷现在剿匪,全靠运河筹措粮草。一旦这罗教趁机暴乱,后果不堪设想啊!”
    李士实听的目光闪动,呼吸都放慢了。
    裴元说的这种可能他不感兴趣,但若是将来宁王起兵的时候,罗教来这么一下子呢?
    一旦那时候突然把运河瘫痪掉,岂不是可以重创朝廷?
    这个罗教,很有价值啊!
    李士实忍不住问道,“那这个罗教的事情,裴贤弟可有什么头绪了?”
    裴元道,“罗教势大,陛下为此还特意重新恢复了西厂,另外任命了山东巡抚,再加上小弟,进行三方会剿,具体如何,还得边走边看。”
    说着,裴元主动诉苦道,“漕工和运军的安稳,关系到边军的粮饷,关系到京军的人吃马嚼,就连咱们这些人的俸禄,也要从运河上来,哪是那么好动的?”
    李士实听的频频点头,险些就要劝裴元算了吧算了吧。
    裴元见李士实赞同,像是寻到了知音一般,苦水一倒就停不下来了。
    “再比如说吧,前些天,我在通政司的眼线……”
    裴元说到这里顿了顿。
    李士实的目光立刻锐利了些许,臧贤也把目光投了过来。
    裴元假装尴尬的摸摸额头,继续道,“就是一个朋友告诉我,有个叫做吴玉荣的记功给事中上奏,弹劾那个总制都御史陈金调来了许多广西狼土兵,以及当地的僧兵在江西平乱,结果那些土兵、僧兵烧杀抢掠起来,比那些乱贼还要凶狠。”
    “这件事牵扯到了僧兵,听说朝廷也要千户所答奏,那总制都御史都管不住,小弟有什么办法?”
    李士实本就是江西人,听了此言颇有些感同身受,当即吐槽道,“那陈金确实无能,以至于荼毒地方。”
    裴元听李士实接话,故意感慨了一句,“这种剿平叛乱,还是要用当地的兵马才好,不然的话,为祸尤甚。我听说江西都司有五卫兵马,还有数个千户所可以调配,陈金怎么不能用?”
    李士实闻言屏住了呼吸,话题摸到这里就有点深了。
    他和裴元虽然谈的甚是投机,又很有亲近感,但是事情的轻重他还是有分寸的。
    裴元像是说起劲了,向李士实问道,“都说宁王颇贤,他怎么没有出兵相助,安靖地方?”
    李士实犹豫了下,答道,“宁府仪卫司的兵马已经被朝廷削去多年。”
    说着,目光看向臧贤,这正是他和臧贤会面的原因。
    臧贤之前和宁藩交往不浅,大致也得到过这方面的暗示。
    只是这会儿却不是谈及这个的时候,于是他的眼皮微垂,看向茶盏,不接李士实的信号。
    却不想,就听旁边那锦衣卫千户笑道,“原来如此。江西现在叛军那么多,岂不正是最好的时候?趁势恢复三卫便是了。”
    臧贤吃了一惊,先看裴元,再看李士实。
    李士实也微有惊色,连忙对裴元说道,“贤弟,这话可不能乱说!”
    裴元听了笑道,“这怎么能叫乱说?藩王身为朝廷臂膀,本就守土有责,何况这些仪制都是出自太祖祖训,还怕对人言马?”
    李士实虽然想恢复三卫,但是这种机密事,哪是能和个随随便便结交的人能深谈的?
    他当即道,“此事说来简单,谈何容易?”
    接着,就有心把话题岔开。
    不想,却听裴元像是不服气一般争辩道,“这件事有什么难的?以我来看,此事易如反掌耳!”
    李士实正在琢磨着该怎么丝滑的绕开这个话题,听到裴元这话,忍不住浑身一震,险些碰翻了茶盏。
    虽然他知道这时候继续这个话题很不合适,但是仍旧忍不住试探着说道,“贤弟不是在开玩笑吧。”
    裴元一副智珠在握的样子,笑道,“依我看来,宁王想要恢复仪卫司的兵马,只需要打通最关键的三个关节就足以,小弟称之为闯三关。”
    原本还看玩笑般瞧着两人的臧贤,听到这话,脸上的笑容僵在那里。
    这、这不正是他准备拿来劝说甲方的方案吗?
    李士实听裴元说的这么确凿,甚至还具体到了最关键的三个关节,不由来了精神,“贤弟请讲。”裴元先笑问道,“以都宪之见,想要恢复宁王府的兵马,应该要拜哪个衙门?”
    李士实闻言,知道这锦衣卫千户要卖弄。
    他心急知道答案,当即想了想说道,“以老夫之间,应该去找兵部和五军都督府,天下兵马总归是要受这两处节制的。”
    裴元听了笑道,“错了。”
    李士实闻言一愣,他皱眉思索片刻,不知道错在哪里。
    裴元看着李士实,淡笑着说道,“走兵部的路子,就要受兵部的节制。走五军都督府的路子,就要受五军都督府的节制。我一个千户官,头顶上有人管着还觉得不自在。宁王这么大的藩王,肯定也不想的吧。”
    李士实听了悚然而惊,险些站起来。
    但是看裴元那副模样,又似无心,又似有意。
    李士实不由吃吃问道,“贤弟怎么会这么说?”
    裴元摊摊手,笑道,“以己度人而已,我都不想让人管着,猜宁王也是。”
    李士实这才松了口气,把那惴惴不安的心放下。
    接着他念头一动,意识到裴元话中的意思,顿时心热起来,“这么说,裴贤弟有对的路子?”
    裴元嘿嘿一笑,“当然。”
    接着他下意识就想在李士实面前把拇指和食指搓一搓。
    只是想到现在的场合,以及旁边神色越来越诡异的臧贤,裴元很快就意识到,这个要钱的机会,把握不住了。
    就算他不说,臧贤也会开口。
    这个闯三关的政治突击,本就是臧贤操盘的。
    裴元只能遗憾的让李士实白嫖一次。
    李士实果然忍不住问道,“那以贤弟来看,该如何是好?”
    裴元奉上免费的答案,“当然是从礼部着手啊!”
    “礼、礼部?”李士实听了有些懵逼。
    这个答案别说他迷糊了,就是说给宁王,宁王也得蒙圈。
    当然,更蒙圈的是旁边的臧贤。
    他有些不敢置信的看着裴元。
    这、这又是我的词儿啊!
    裴千户右手虚握轻挥,仿佛握着鹅毛羽扇。
    他对李士实侃侃而谈道,“都宪想一想,宁王要恢复的王府兵马是什么?”
    李士实低头琢磨。
    就是用来靖难造反的班底呗。
    裴元像是卖弄一般,对李士实说道,“宁王要恢复的兵马,可不是什么南昌卫、南昌左卫这样的卫所。”
    李士实自己都有些迷惑,“那是什么呢?”
    裴元用手指在桌上轻轻敲了敲,意味深长的说道,“是仪仗啊!宁王的仪卫司,不是仪仗是什么?”
    “仪仗?!”李士实打了个激灵,接着立刻小鸡啄米一般的点头,“对、对、对,是仪仗!”
    裴元笑眯眯的问道,“那恢复仪仗需要兵部管吗?需要五军都督府管吗?”
    李士实立刻摇头。
    接着他后怕一般失声道,“老夫险些办错了事!”
    若是这件事真的在兵部和五军都督府挂上了号,那宁王就算恢复了三卫,也在朝廷的掌握之中。
    那还造个鸡儿反?
    接着李士实就意识到了自己的失语。
    坏了,老夫刚才……
    老头贼贼的偷眼看看裴元,却见裴元向他笑笑。
    这下李士实心中有些忐忑了,他这是什么意思?
    茶局喝到这里,在座的三人心中都有数了。
    原来是三只狐狸在这儿玩呢。
    李士实半是试探的大胆说道,“那以裴贤弟之见,宁王要是想做这件事,该拜哪个衙门合适呢?”
    说到这里,李士实故意漏了点能说的。
    “实不相瞒,老夫和宁王乃是儿女亲家。听到宁王的事情,这个……,难免有些心奇。”
    裴元听了,连忙说道,“原来如此,失敬。”
    接着又拍着胸脯说道,“那还有什么好说的,我和都宪一见如故,既然是都宪的儿女亲家,那就是小弟的儿女亲家,小弟岂有藏私的道理。”
    说着便为李士实提点道,“这件事,该去找礼部的仪制郎中啊!既然是为宁王恢复仪仗,当然要去找礼部的对口衙门。”
    “别看那仪制郎中只是个五品官,却能做成很多一品、二品都做不成的事情。”
    旁边的臧贤再次瞪圆了双眼。
    这又、又、又是我的词儿啊!
    这可是他针对宁王这件事,不眠不休想了好久才拿出的完美方案。
    怎么今天随便遇到个人,只是三言两语间,就挑破了其中关节?
    这个男人,恐怖如斯。
    李士实这会儿更是如拨云见日一般。
    他情不自禁的抚着裴元的手背叹道,“想不到贤弟竟有这般才华,以贤弟之能,怎么会屈居一个千户?以老夫看来,纵是管、乐,亦不及也。”
    裴元听完,笑的牙都露出来了,他赶紧谦虚道,“过了,过了啊!”
    古代人都是这么夸人的吗,还怪好听的。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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