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梓州城里住的这几日, 自然是还行的。
    除了下雨天。
    其他时候,天气晴朗,风和日丽, 初夏的风不至于晒人,左邻右坊都很和睦,茶肆老板很贴心。
    ……遇到的牙行经纪,亦不是个坑人的, 这庭院住着确实不错。
    来者是客, 许黟微笑地请着白修筠进屋说话。
    旁观白修筠,也在偷偷地打量着许黟等人, 庭院里有个随从打扮的厮儿在打井水, 露着两段麦肤色的健硕臂膀, 挑着打到九分满的井水到灶房,半路不见一滴井水撒出。
    再看坐在屋前小凳的女使,微微垂着头颅, 面貌看不得真切, 可持着针线的手,纤纤如嫩葱,手法时快时慢,是个做女红的好手。
    他听闻这许大夫是有娘子的,他之前未曾见过,这回倒是瞧见了。
    看到他来, 这位年轻的娘子并没有避开,神色自若地与他行了一礼。
    白修筠微微一惊, 这娘子长得蛾眉皓齿, 落落大方,身段轻盈, 瘦高挑儿,其身高竟不输寻常的农家男子。
    他心里暗道:这等女子瞧着就不同寻常,难怪能跟着许大夫游历。
    这么想着,他行礼喊道:“在下白修筠,是个经纪,这回来拜访,是来请许大夫出诊的。”
    颜曲月笑着对许黟道:“既是来找你的,那我就不在这里打扰你们说话。”
    许黟笑道:“你去吧,我知道了。”
    进屋后,阿锦过来摆放茶果,白修筠总算是见到阿锦的相貌,没有多做装扮便已是个杏眼桃腮的小娘子。他没敢无礼,很快就把目光移了开来。
    放下手中的果子盒,他便有些心急,他大哥的药不能停,还有一两日,家里备着的药丸和药汤就要无了。
    白修筠轻叹道:“家中大哥哥病了两年有余,日日离不得药,要是许大夫有空,何时能上门来看诊?”
    许黟道:“我有一问,白经纪怎突然想要换了大夫?”
    “原是不想换的……”白修筠缓缓一叹,也没想特意瞒着这里面的事儿。
    便索性跟许黟说个清楚,他道:“给家中大哥看病的是济世堂的大夫,他虽好,但开的方子药钱不低,家中为了治病,日渐拮据,总要想个折中的好法子。”
    他虽不知道许黟能不能看得好病,但总要一试。
    听到“济世堂”,许黟不做声地轻皱眉梢,他和济世堂存在过矛盾纠纷,这事已过去许久,却不清楚对方可还记得他这号人。
    要是还记得他这号人,他这不是公然地抢对方的病人吗?
    在许黟看来,这事不存在抢不抢,但不能保证对方会不会生出这样的心理。
    “许大夫是有何顾忌吗?”白修筠看他面色不显,有些着急地询问。
    许黟摇摇头,没说什么。
    他道:“今日就能上门去。”
    反正摊子还没热闹起来,迟一天摆摊不碍事。至于济世堂乐不乐意……与他有和关系。
    没聊多久,许黟便让他稍候,他去取了药箱来。
    两家离得近,出门不需要备车,他挎着药箱和白修筠同行地来到白家。
    白家,东屋里。
    白锦林今日未去上学,等小叔离开家时,他就提前过来屋前候着。
    他娘叫他进屋来歇一会儿,他也不愿意,梗着脖子翘首以盼,怕错过了人。
    乳娘看他站得脑门都是细密的汗,心疼坏了,拿着灶房里刚做好的香饮子叫他快喝。
    “林哥儿急不得,筠二爷要是来了,自是往咱这屋过来,你在屋里等,也是一样的。”
    白锦林拿过瓷碗,畅快地喝了一口,说道:“我心里着急,在里面坐得不安生。”
    乳娘叹口气,也不催了,拿着碗返回屋里,去寻娘子说话。
    且说她刚进屋去时,门外就有动静响来,是白修筠带着许黟进院子来了。
    白锦林见了人,快步地走来迎接:“许大夫。”
    不知姓名,许黟便对这他点了点头,以示友好。
    白锦林对着白修筠说道:“小叔,爹爹醒了,正和娘在屋里,我们这会儿便进去。”
    “嗯。”白修筠应下。
    他侧过脸,抬手做了个请的动作。
    一行人进来里屋,先向着齐娘子问了话,齐娘子看到他们进屋来,睨着眼看向进屋的许黟。
    这位许大夫相貌极佳,神采英拔,站在她家林哥儿身旁,未见比了下去。
    她端坐身子,柔声道:“等会就辛苦许大夫了。”说罢,她话音委婉一转,又轻声地说道,“我家夫君这两年药汤没少喝,病是一直拖着,之前的大夫说再喝个几年的药汤便能痊愈,不知许大夫能不能断得出来。”
    许黟垂眸:“太太放心,若我能看得,自是能为其开方,若是不能,自是言明,不会瞒着。”
    他说完,看向了旁边站着的两人。
    白修筠立时道:“那是自然,我们自当信得过许大夫。”
    “许大夫莫要误会,这几年我也是怕了。”齐娘子侧过脸,小心地拿着帕子擦了擦眼角。
    她心中有苦说不出,只是强撑到如今,她累了,乏了。
    要是真的有什么事儿挨不着,她也不想故意说这样的话,可现下铺子里的银子收不回来,她去了娘家一趟,还被嫂嫂做了脸色。
    许黟看着他们,没搭话。
    很快,白修筠带着许黟来到屋里。
    许黟进来,看到屋里半躺着个年迈的中年人,年龄不过五十多,但已然满头白发。他目光扫过面目,眼前的病人面色干燥无光,口唇赤色,只见一眼,就看出情况不对。
    “大哥,这是请来给你看病的许大夫。”白修筠上前一步,小心翼翼地扶着他哥起身,在他后背垫了个织锦软枕头靠着。
    白大郎抬起眼,虚虚地点了点头,表明他知晓了。
    白修筠看到他哥如此,不由眼眶发红。
    他擦拭掉眼角溢出来的泪水,朝着许黟拱手:“现下便劳请许大夫了。”
    许黟道了一声好,放下带来的药箱,取脉枕和帕子。
    他先为白大郎擦拭了手掌。
    这白大郎的手微微热,可身上却穿着厚衣裳,与旁人格格不入。
    许黟仔细地把了一会儿脉象,就知道他这是得了什么病。
    人体中,脉与心相合,心与脉相应,脉若患病,则称之为脉痹,这脉病难愈,又容易遭受病邪侵袭,因而,这病侵入心中,就会出现病症。会出现脉象空虚、脱血、颜色苍白无光、饮食无法吸收、咳嗽、口唇赤色等等。[注1]
    而这些,白家大郎的病症都对应上了。
    许黟眯了眯眼,询问道:“夏日吹风,可会生寒咳嗽?”
    “是的,咳嗽起来了,便一直咳个不停。”白修筠心急地说道。
    许黟又问:“咳嗽时可还会心痛?”
    白修筠一愣,这点上,他倒是没听过哥哥提起。
    这会儿,白大郎耷拉着的眼皮睁开,捂着嘴咳嗽了几下,说道:“会。”
    “其脉象生热,可见平素里还会心胸烦闷,言语不清。”许黟说着,目光落在白大郎身上。
    看到他没有面露其他神色,就知道他说到点上了。
    白修筠问:“都是这病害的?”
    “是也。”许黟颔首。
    他道:“此为脉极所致,而病风入体,便形成了脉气实也。”
    白修筠沉默半晌,这话与沈大夫所言一致。
    就是不知道,许黟会如何开方。
    “那我哥哥这病,该如何治才好?”白修筠看向他,轻声问。
    这病要说多难治倒也不会,只是要看大夫如何开方,只有对症下药了,那服用药汤一两个月,便能恢复到正常人的状态。
    要想痊愈,那还要养个半年才成。
    想到这处时,许黟有些好奇这济世堂是如何开方的了。
    竟能将这病拖延到这么久,莫不成……
    因有前科在,许黟对济世堂的医品打了个折扣。
    许黟看向他,微笑问道:“以往济世堂开的药方,能否给在下看看?”
    白修筠一愣,但很快点头说好:“我这就去问嫂嫂。”
    他撩起帘子离开,屋里就剩许黟和白大郎。
    白大郎自从得病后说话就不利索,他也糟心自己这病恹恹的身体,可惜他拖着残躯什么都做不得。
    但要他死,他又贪生怕死,不愿就此死去。
    苟延残喘至今,拖累得家中妻小为他这病煞费苦心。
    白大郎断断续续地开口说话:“许大夫,我这病能好?”
    许黟淡然道:“倘若这病在肌肤、皮毛和筋脉,那自是能治愈的。”
    “可真?”白大郎神情微微激动。
    许黟颔首一笑,说道:“病有轻重,你这病之前日夜服药,虽未能痊愈,但也缓解少许,只是若药不对症,只能缓解,无法治愈。”
    白大郎:“……”
    他眼睑颤抖,干瘪的脸皮微微抽搐,心底涌起剧烈的情绪。
    许黟瞧见他情绪上涌过快,当即上前,一手握住他的手掌,指腹按住虎口,往下一掐。
    这一掐,疼得白大郎激昂的情绪缓了回来。
    许黟道:“白大官人,莫动气。”
    “我……我……”白大郎痛苦地闭上眼。
    白修筠和齐娘子进屋时,看到的就是这一幕。
    他们两人心惊地快走过来,齐娘子上前去安抚白大郎,而白修筠则是不解地问许黟发生了何事。
    “我言之前大夫所开药方,兴许药不对症。”许黟坦然地对上白修筠的眼睛。
    先前许黟能直言说出来白大郎的病症,在白修筠的心里博得了一大信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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