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敬珩艰难地睁开双眼。
    首先映入眼帘的, 是梨花带雨的阮绪宁。
    左脸火辣辣地疼,耳边还能?听见刘绍宴那看笑话似的、并不诚心的劝阻:“说了没?晕过去,差不多就可以了, 小嫂子别打?了,真的,珩哥本来没?什么事, 别最后让你给打坏了……”
    劝阻无效。
    紧接着, 又是一个响亮的巴掌。
    贺敬珩脑子里卡顿的零部件重新?开始运作:时隔多年, 又被?老婆抽了。
    还不止一巴掌。
    趁着清醒的间隙,他勉强回?忆起?一个多小时前发生的事:为了阻止他离开,那些男男女女一拥而上,推搡了好一阵子……当两个姑娘脱掉外?套露出内里的暴露衣衫、说要陪他去楼上休息时, 贺敬珩基本可以断定, 今晚怕是很难和和气气地从这里走出去了。
    所幸, 自己也不是吃素的。
    借着身体里乱窜的那一股燥动,他直接掀翻了桌子, 餐碟碗筷掉落一地,踩踏着汤汤水水,现场很快混乱一片。
    他将女人推到一边, 抬手抓住距离最近的男人, 揍了几拳。
    还抄起?冰桶里的酒瓶,照着天灵盖砸下去……
    肌肉记忆还在, 那几下既准且狠,血腥味一散开,房间里立刻响起?了惊呼声和尖叫声。
    意识到留在这里必有血光之灾, 那群乌合之众便不打?算卖命了,推开大门, 争先恐后跑了出去。
    贺敬珩直接反锁房门——不知道那酒里加了多少料,不知道外?面还有什么后招等着他,更不确定眼下的身体状况能?不能?顺利走出这个鬼地方,只能?尽可能?拖延时间,保证自己的安全。
    捡了地上用来开红酒软木塞的海马刀,照着手臂扎了几下,又举起?冰桶,毫不迟疑地从头浇下来……
    在痛意和凉意的双重刺激下,他清醒许多,慢慢倚着门坐下,摸出手机开始联系阮绪宁和刘绍宴等人。
    再?往后,便记不大清楚了。
    ……
    视线重新?聚焦。
    贺敬珩定了定神?,抓住阮绪宁再?一次准备扬起?的手腕,张嘴便是嗔怪:“不是给你发消息,让你别过来了吗?”
    听到他的声音,阮绪宁又惊又喜,只是眼里蒙着层水雾,双唇轻颤,说不出完整的句子。
    回?答贺敬珩的是刘绍宴:“是我去茂华公馆接的小嫂子,你那条短信实在把我们都?吓到了,说什么被?人算计、让我们速度过来接你走,回?拨电话也打?不通……这鬼地方谁找得到啊,还好小嫂子那儿有定位,她不放心你,我就干脆把人一起?带过来了……”
    贺敬珩暗忖着,应该是那群人离开前屏蔽了这里的通讯信号。
    艾荣灭了嘴里的烟:“我们刚才?上楼看了一眼楼上的房间,啧,不堪入目,除了给你安排的美女,还有准备蹲点偷拍的狗仔呢,这要是被?拍了照片传出去,估计贺老爷子又要发飙了……”
    瞄了眼贺敬珩的脸色,他接着往下说:“我们过来的时候,这私人会?所还有几个没?跑路的,都?被?我带来的人扣下了,是交给警方,还是私下调查,都?是珩哥你一句话的事。”
    想起?冲进来的场面,也是惊心动魄。
    艾荣活动了一下肩膀,就差吧“劳苦功高”四个字写在脸上。
    贺敬珩冲他们几个微微颔首。
    程知凡习惯行性一阵见血:“……是熟人作案吧,你有头绪吗?”
    问的是幕后黑手。
    刘绍宴和艾荣双双望过去。
    压了压黑眸中的怒意,贺敬珩示意他们不要当着阮绪宁的面说太多:“明天换个地方聊。”
    说罢,又第一时间放柔声线,叮嘱跪坐在自己身边的妻子:“当心点,地上有碎瓷片和玻璃渣。”
    他想将阮绪宁抱坐到腿上,低头却发现自己身上满是血污,上衣也近乎湿透。
    狼狈的很。
    贺敬珩仰起?脸,招呼刘绍宴:“拿个靠枕过来。”
    不等刘绍宴照做,阮绪宁便摇摇头,一点点挪到他的身边,挤出声音:“没?关系的。”
    瞧出小夫妻是要说悄悄话,艾荣很有眼力见地冲其他人摆摆手:“喂,让珩哥再?歇会?儿吧,我们去其他地方搜一搜,他妈……他喵的,敢算计到珩哥头上来,真是活腻了。”
    *
    得知贺敬珩出事,阮绪宁起?初以为他是在校友聚餐上和人动了手。
    可一看混乱的现场、再?一听刘绍宴他们的说辞,她逐渐醒悟过来,自己的丈夫刚刚经历了一场暗算,哪怕只有一念之差,也会?身败名裂……
    想到这些,胸膛里的那颗心便紧紧揪起?。
    用冰块缓解药性的缘故,带着血腥气的湿衣裤紧紧贴在贺敬珩的身上,随着他粗重的喘息声起?伏。
    拨弄掉男人发梢里尚未融化的碎冰,下一秒,阮绪宁注意到了他手臂上几个小小的“血窟窿”。
    有的血迹已经干涸,还有的,仍在往外?冒血珠。
    以前,他被?亲姨母虐待。
    现在,他自己扎自己……
    阮绪宁鼻头发酸,伸出双手捧住贺敬珩的脸颊、用额头抵着他:“……是不是很难受?”
    自掌心传来的凉意下,涌动着异常的热。
    阮绪宁觉得自己问了句废话——他现在肯定难受极了。
    只是贺敬珩扯动着唇角,故作无所谓:“一点小伤而已。”
    又来这套。
    阮绪宁撇撇嘴。
    见小姑娘一副心事重重、欲言又止的模样,他又笑起?来:“宁宁,你放心,我没?做对不起?你的事——今晚没?做,以后也不会?做的。”
    明明是云淡风轻的语气,他的目光却如同一眼望不到底的湖面,专注而深情?地凝视着她,原本冷硬的面部线条,也无端变得柔和。
    时间仿佛就此静止。
    世界仿佛仅剩他们两个人。
    男人的声音还在继续:“我和我爸不一样。”
    “我会?忠于婚姻。”
    “我会?忠于你。”
    阮绪宁恍惚间有一种?错觉:贺敬珩的起?誓就像是绵绵春雨,一滴一滴,飘落、沾湿、融入自己的身体,最终成为她不可分割的一部分血肉。
    什么苏欣蕊,什么前女友,什么情?人……
    真的假的,绯闻真相,全都?不重要了。
    贺敬珩的态度很明确——从今往后,他只属于她一个人。
    身体力行的誓言,比任何甜言蜜语都?要珍贵。
    被?来自爱人的灼热目光所吸引,贺敬珩低下头,用干涸的唇瓣,轻轻吻着妻子的掌心。
    那一瞬间,阮绪宁的眼泪终于夺眶而出:“我们回?家吧。”
    *
    家庭医生已经在茂华公馆等候多时。
    盯着贺敬珩做完检查、收到血液检测报告后,所有人才?松了口气:酒里只有一些催/情?药物,并没?有其他有害成分。
    看样子,布局者只是想坏了贺家继承人的名声,并没?有要治他于死地。
    得出这样的结论后,贺敬珩心中那个答案也愈发清晰。
    他给孙淼打?了通电话,简单说明情?况,示意他沿着“陌生号码”和“江盈春”这两条线暗中调查、收集证据。
    艾荣一行临走前也不忘撂下狠话:“就算把洛州翻个底朝天,肯定也会?把组局的那几个混蛋揪出来……”
    往返于城南和城北,足足折腾了几个小时。
    阮绪宁始终处于精神?高度紧张的状态,目光一刻不离贺敬珩,生怕一眨眼他就会?消失不见、再?度陷入危险境地。
    听完医嘱,送走宾客,洗漱完毕,终是得以上床休息。
    阮绪宁本以为自己沾了枕头就能?睡死过去,结果?辗转反侧,最后还是轻手轻脚地掀开被?褥,去偷瞄身边合眼休息的男人。
    床头的铃兰小夜灯没?有熄灭。
    他安静地躺在那里,英挺的五官被?描上一道不易觉察的金线,稍显凌乱的黑发微遮着眉眼,似是在睡梦中也一如既往地坚韧、隐忍。
    将贺敬珩说自己会?忠于婚姻、忠于她的片段在脑内剧场循环播放了几遍,阮绪宁暗自开心,喜悦如同山间清泉涓涓流淌而出,藏在被?窝里的手指忍不住抠弄着平滑的床单。
    只是贺敬珩那家伙实在敏锐,很快就睁开眼,精准捕捉到了她的视线。
    慌乱之下,她送上来自妻子的关怀:“贺敬珩,你现在感觉好一点了吗?”
    消停了五分钟,循环再?来。
    第二次的关怀是:“贺敬珩,你身上还有哪里不舒服吗?”
    再?过五分钟。
    第三?次的关怀也及时送达:“贺敬珩,你要喝水吗?”
    五分钟转瞬即逝。
    第四次的关怀只说到一半:“贺敬珩……”
    被?骚扰了一次又一次,尽管极累、极困,贺敬珩还是好脾气地笑了起?来,一句话堵住小姑娘的心思:“晚安,老婆。”
    阮绪宁双颊一烫:“喔……喔。”
    蹦出两声语气词,随即,才?讷讷回?应:“晚安,老公。”
    面对面用夫妻身份互道晚安,还是头一回?。
    感觉怪怪的。
    脑海中升腾起?好多个奇妙的比喻,阮绪宁的眼睛又亮了起?来,然而这样的欣喜并没?有持续太久,便再?一次陷入担忧……
    贺敬珩还是很难受吧?
    所以才?急于让自己安静下来,以免打?扰他休息。
    身为妻子,她是不是得做点什么?
    可是。
    她又能?做点什么呢?
    *
    对贺敬珩而言,这一觉确实睡得不踏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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