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他话音落下?,稚陵那颗心吊在嗓子眼不上不下的,连忙跳下?马车。
    谁知?她忘了前些时候崴了脚,一着地?,险些摔在雪地?里,被?一只有力的手稳稳挽住。
    她?惊魂未定,心扑通扑通跳着,回过头来,隔着霏霏的细雪,半倚在车门处的即墨浔伸出手挽住她的手,神色一瞬惊惶,却像是惊鸿一现,极快地?恢复成了淡然?平静的模样。
    灯烛柔和的光镀在他的容颜上,他静了静,良久才松开手,只低声说了一句:“小心。”
    稚陵觉得被?他碰到的地?方?骤然?腾起一阵滚烫来,不自觉地?将手背到身后。
    大约是这下?意识的动作被?他看到,即墨浔眉头微蹙,手顿在半空中,僵硬着慢慢收回,并?抬手放下?了重重车帘。帘帷厚重,这下?,只模糊能见到他的轮廓影子了。
    他道:“你回去罢。”
    细雪纷纷,不过起了北风,稚陵刚要转身投入家的怀抱——背后倏地?响起了元光帝极轻的叹息:“……薛姑娘。”
    稚陵脚步一顿,以为他还有什么话想说,便问?:“陛下??”
    “你的生辰在九月?”
    稚陵摸不着头脑,他做什么要问?这个?不过看在他两回救了她?的份上,回应说是。若是擅长察言观色的吴有禄,便会?知?道陛下?问?话,只管回答就?是了,别问?其他的;但稚陵从?来不懂这些弯弯绕绕,觉得不解便要问?出来:“陛下?,怎么了?”
    车舆中再没传出什么声息,稚陵眨了眨眼睛,等他后话,即墨浔却说:“没什么。”嗓音晦涩哑沉,很快被?寒春夜里的冷风吹散。
    翠华摇摇行去,车舆仪驾逐渐远出视线,稚陵搓了搓手,跺了跺脚,怎么刚刚还不觉得冷,现在却冷极了——
    薛平安驾着自家车马,载着其他人回来,刚刚才到丞相府门口,阳春忙不迭跳下?车来跑到稚陵的旁边,和?白药两人拥着她?左看右看,两人提起那位,讳莫如?深,只敢低着声音问?:“姑娘,姑娘没事罢?”
    稚陵抬手愈发拢紧了自己的斗篷,一面进了家门,一面摇头说自己很好。
    阳春忙不迭说:“姑娘,上京城真是太危险了!姑娘呆在连瀛洲是对?的!”
    毕竟,上京城里有那样一座大煞神呀!姑娘不知?道,陛下?那时到剪霜楼来探望姑娘,语气冷硬让她?们出去的时候,她?原还想硬气些,只被?陛下?一个冷冽眼神扫过来,她?跟白药两人就?很不争气地?吓得魂飞魄散。
    至于后来又询问?她?们些许关于姑娘的事情,比如?名字是哪两个字,相爷和?夫人平日待她?怎么样,旁的亲戚待她?又怎么样,素日喜欢什么……她?们本不想说,然?而在陛下?的威慑之下?,就?……一五一十地?交代了。
    太丢脸了。
    好在问?的并?非什么要遮遮掩掩的问?题,只是寻常,叫阳春甚至怀疑,陛下?难道没瞧得上魏姑娘做太子妃,却瞧上了她?们姑娘做太子妃么?
    这想法叫阳春担惊受怕一整日了,连忙跟稚陵说了,稚陵一呆:“太子妃?不可能。”她?绞了绞大红色的衣带,眉目纠结成一团,元光帝的态度,并?不像相看儿媳妇罢——相看儿媳妇,应似周夫人那样和?蔼亲切,但……。
    白药也在旁边说:“你憋了一日没跟我说的猜想,就?是这个?……我听太子殿下?说,”她?顿了顿,“咳咳,偷听韩公子与太子殿下?说……只是因为,姑娘今日穿的这一身衣裳,像极了他母后的画像上穿的那一身,所以认错了。”
    稚陵微微诧异:“啊,原来只是衣服相像……?”
    白药皱着眉头说:“太子殿下?是这样对?韩公子说的,大约还有前言后语,我却没听到了。”
    说话间,稚陵还在回想今日发生的种种,旋即响起一连串脚步声,猝不及防被?人给搂到温热怀里去了,以及娘亲她?焦灼的声音:“哎哟……我的闺女,……可算回来了!快快,快让娘亲看看,怎么回事啊?别杵在这儿,快进去再说。”
    入了厅里,暖融融的炭火叫众人身上覆的薄雪悉数成了晶莹水珠,稚陵窝在娘亲怀里,把今日的事一五一十说了,毫未隐瞒,连在车舆上,即墨浔跟她?说什么话,也全告诉了娘亲。
    听得娘亲她?心惊胆战,等她?说完,却忽然?小心捧起她?的双颊来,仔细端详了好一阵。稚陵眨巴眨巴乌浓水润的一双眸子,半晌,娘亲自顾自喃喃说:“这可不是小事……等你爹爹回来,……”
    等爹爹回来要做什么,娘亲没说。
    稚陵回自己房中,洗漱以后,躺到柔软的床上,正见到床头檀木架上摆放的那颗夜明珠,散发出柔和?的光。她?想起这是元光帝上次在十月里赏赐的定亲贺礼。
    她?思绪纷杂,无意识一颗一颗拨弄起手腕上的珊瑚珠串,心里晓得,陆承望八成是如?娘亲所言,回不来了,那么……
    她?又抬手摸了摸自己眉心这颗红痣,到底是什么因果,……
    稚陵本以为这回去沛雪园出了事,第?二日爹爹娘亲定要八百里加急地?把她?送回连瀛洲。
    却并?没有。
    她?心里倒乐得开花,以为此?事应该没有什么后文了,一切正常,便十分惦记着跟魏浓约着出门四处游玩;可娘亲又不准。
    这让她?很苦恼,既不回去,也不出去,成日窝在府里,委实憋闷。
    ——何?况,她?近日觉得身体倍儿棒,若不趁此?机会?多玩几天,下?回说不准就?心有余而力不足了。
    直到三五日后,娘亲跟她?说,要领她?去楚国公家做客,楚国公府的三房添了个姑娘,摆满月宴。
    “娘,楚国公府跟咱们家没什么交情罢?”去的路上,稚陵还一头雾水,却看娘亲神色严肃,稚陵冒出个大胆的想法,难道爹爹他近日在朝廷不得意,要旁人的帮衬了?——虽说这一点儿不符合爹爹的形象,但,除此?之外,她?想不到为什么要去个陌生人家做客。
    周怀淑只笑了笑说:“楚国公府的世子夫人,……曾经也是名动京城的美人呢。”
    说起美人,稚陵便来了劲,立即睁大了乌浓的眼眸,不过还是稍稍克制地?说:“不信,定没有娘亲好看。”
    楚国公乃是今上元光帝的小舅舅,世子萧盛,则娶了表妹谢疏云。
    稚陵见到她?时,不禁看得一愣,暗自打量着,这位夫人云鬓花颜,一身湖蓝织金的锦衣,搭一条黑狐狸毛的披肩,眉眼上挑含笑,气势十足。
    如?娘亲所言,这位世子夫人,的的确确是位大美人。
    可等那位夫人见到她?时,却也微微一愣。
    世子夫人刚打发走?了身边几个婆子丫鬟去忙,恰好无人在身侧,周怀淑见她?这神情,霎时心提到了嗓子眼儿,不由问?:“世子夫人怎么了?”
    周怀淑早先就?跟薛俨商议过,这京中见过裴皇后的人虽少,却也不是没有,好容易想起来,这位楚国公府世子夫人必然?是见过她?的,因此?提心吊胆地?带了稚陵过来,想让她?瞧瞧看——到底像不像。
    倘使真的相像……那便要刻不容缓带着稚陵远离上京城了。
    谢疏云愣了好一会?儿,嘴唇轻颤着,但极快敛去了神色,只如?一贯时候笑起来,说:“没什么。薛姑娘容色倾城,叫我也看得失神了。”
    四下?别无旁人,周怀淑才压低了声音问?她?那个问?题,谢疏云袖中指尖微微蜷缩了一下?,却想起三日前,宫中来人赏赐了些东西,以及那位黄门官带来的元光帝的警告。
    她?笑了笑,摇头望着稚陵那张脸,说:“不像。”
    目光深深。
    周怀淑却终于松了一口气。
    至于回到府上,稚陵旧事重提说,想出门找魏姑娘去玩时,周怀淑也答应下?来了。
    她?想,元光帝这十来年都?是没开花的铁树,断不会?因为一个漂亮小姑娘就?开花了,他大约过几日就?忘了稚陵。
    稚陵面上仍做是克制收敛、知?礼温和?的样子来,不过心里欢呼一声,已想好了接下?来一个月的行程,要将上京城逛一个遍。
    然?而,她?的计划,中道崩殂。
    因为二月十五那日,一个难得的晴日里,在梨花云云中,禁宫里黄门官捧着一卷圣旨到了她?家里来,点她?入宫。
    甫一听到前半句,周怀淑差点晕过去,好险黄门官笑眯眯地?续读道,是入宫做太子伴读。
    历来做皇子伴读的都?是男孩子,何?况太子殿下?已经十六岁了,陛下?怎么这个时候想起此?事来?
    稚陵听后,呆了呆,问?那黄门官:“只我一个人么?”
    黄门官才说,并?不止她?一个,还有魏大人家的姑娘,以及别的几位公子,林林总总有十五人之多。
    稚陵讶然?不已,这么多人陪太子殿下?读书?试想若是有这样多人跟她?一起读书,她?哪里还有心思读书——
    像是怕他们多心,这黄门官又解释了一句:“夫人放心。是陛下?听闻薛姑娘素有才名,又颇通音律,而殿下?他擅长鼓琴,无人可鉴,觉得寂寞罢了,才宣召姑娘入宫做伴读。”
    周怀淑只觉得更放不下?心了。
    好在这圣旨上头有一句尤为重要,便是做这个伴读,可得令牌,随意出入宫门。
    薛俨甫一从?衙门回家,晓得此?事,望着那黄澄澄的圣旨,自是明白金口玉言哪里能朝令夕改,见自家夫人神色郁郁,宽慰她?说:“太子殿下?在弘德馆读书,并?不在后宫中,况且殿下?已经受了荆州道道台金印,单纯读书的日子,往后不会?太多。我在宫里,也能看顾阿陵一二。”

章节目录

鳏夫十六年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御宅屋只为原作者倾颓流年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倾颓流年并收藏鳏夫十六年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