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怀凝垂首无言。
    檀宜之蔑笑,道:“是杨浔不对,他明知故犯,让你为难。投怀送抱你就这么把持不住吗?算了,也是人之常情,他太主动了。”
    “哪怕你再看不顺眼杨浔,这件事也先别和我家里说。”
    “在你心里,我就是这么下作的人吗?我们从小认识,我一直觉得很了解你,现在看来好像是我太自信了。”
    “你有话不妨直说,不要藏着掖着。”
    “是我提的离婚,如今我对你也是外人了,你对我和善,也是因为你宽厚,念旧情。对于你和杨浔的事,我也没有干涉的余地。要说旁观者清,我还对你有情,说出的话也就算不上客观。……是我自私了,我还是希望你能对女儿多悲痛一会儿。”
    “什么?”
    “我说女儿……”
    “你还有脸和我谈女儿?”
    张怀凝怒极反笑,本已走开几步,便又反折回去,冲到檀宜之面前,一把将他撞到墙边,左手高高扬起,厉声道:“你觉得我是不够悲痛,所以会找上杨浔? 别以为我不敢打你。”
    “对不起,你可以动手,是我说错话了。”檀宜之神色如常,也不躲闪。
    ”你真以为我舍不得?”
    她的手终究没有挥下,转而勾起檀宜之脖子上的一根链子。婚戒串在上面,她此前佯装不知。用力一扯,拽断链子,檀宜之慌神,抬手去抢,却慢了一拍。张怀凝已经把戒指丢进一旁河里。
    “这东西用不到了。”
    “和你无关。”
    “多少钱?大不了我两倍赔你。”张怀凝嗤笑一声,“别后悔已经发生的事,提离婚的是你,我答应了,也没多要你的钱,那你还在计较什么?装模做样,自作多情,惺惺作态。”
    檀宜之也真动了气,目光从河面收回,神色惨淡,道:“是我无耻,是我有错,我逃避责任,软弱无能, 没有照顾好你,有负你姐姐的嘱托,是我……害死了女儿。你对我失望也很正常,反正我对你也成了无足轻重的人。”
    “你这就是在怪我了,怪我没有谅解你。”
    “是你先怪我的。我难道还不算好丈夫吗?钱,我拼命赚了。房子,我也上杠杆买了,一个人还贷。情感,我尽量提供给你了。孩子,我就抽空在带。如果连我这种程度,你都不满意,那杨浔比我又好在哪里?就因为他是医生吗?”
    “我选杨浔还不是因为,我一看到你的脸,就忍不住会怨恨。”
    “我也恨我自己,我除了去死都不知道该怎么弥补。可你有没有想过,如果那天不是你去替班,根本不会是我送她,很多事也不会发生。医院就缺你一个医生吗?我都能放下工作,你不行吗?”
    “原来是你在怪我啊。你大可以把话说明白些。我蠢,听不懂你的迂回。”张怀凝冷笑,“摊牌吧,你的房子,你的车,你的好工作,我一样都看不上。你嘴上说为了别人,其实心里全是为了自己。你想当社会上最标准的成功男人,妻子也不过是个配货。你就是人尽可妻的货色。如果女儿再长大一点,她说不定都会看不起你!”
    “你总是用最坏的恶意揣测我,那你对我的心还剩多少呢?是不是没有你姐姐的托付,你也不会嫁给我?”
    “对你很重要吗?”
    “不重要!”檀宜之道。
    “那就好,儿女情长,英雄气短,宜之。别太在意这种事,容易伤了你的男子气概。” 张怀凝从口袋里掏出她那枚婚戒,走到不远处的公共垃圾亭,“你知道你在我心里算什么吗?这个。”她把戒指抛进垃圾桶里。
    “是嘛,那我除了抱歉,还能做什么呢?建议张医生下次别那么激动,显得你好像对我很放不下一样。”
    “是我放不下,还是你放不下?”
    “你自己心里清楚。”檀宜之错开眼神,不看她。
    张怀凝快步离开, 不想被看到她眼圈红了。 檀宜之也情愿如此,见她走远,他立刻深吸一口气,强忍恶心,拿纸巾垫着,还是从垃圾堆里把戒指捡出来。
    肃整衣冠,装得无事发生,张怀凝回到家里,杨浔似乎没看破,正忙着整理衣柜。他指着衣柜里的一角,道:“这是什么东西?”
    是纸上用水笔画着一只壁虎,剪下来,拿双面胶黏在显眼处。
    “是不是很可爱?”张怀凝笑道:“小壁虎,是我女儿给我贴的。以前这房子有蚊子,她从书上看见稻草人的作用,觉得画个假壁虎,蚊子也会害怕。 虽然没什么用,但我一直留在这里,别人只要一看到,都会问,这样我就有理由再和你们提起她。”
    她微笑着,意气自如,却忽然泪流满面。
    杨浔一拽,将她拖进怀里抱着,强压着她的头靠在肩上。
    “没事的,你放开我,你让我一个人待着就好。”
    她拼命要挣开他,但他动了真格,纹丝不动。
    等她的挣扎停下,他才开口,道:“以前我们家住一楼,天井里掉出进来一只小麻雀,我亲手喂它,晚上睡觉都摆在旁边,养了一个多月,小麻雀忽然死掉了。我很伤心。我后妈,也就是你姨妈劝我放下,把麻雀好好安葬。可我才不要放下,我就在夜里把小麻雀从土里挖出来,放在身边。后面怕腐烂,我就拿布包着,放进冰箱。被我爸发现了,差点没把我打死。后来长大了点就知道,应该做成标本。”
    “为什么要释怀?为什么要原谅?什么都平静接受,和死了有什么差别。不要放下,痛苦也是爱的证明。”片刻后,他又道:“你去见过檀宜之了?回来我就看到你哭了。”
    杨浔松开她,如同无事发生一般,兴致勃勃 道:“对了,今天不吃土豆,我做蛋炒饭了。”
    同坐餐桌前,张怀凝看到他眉间的疤痕彻底淡了。总是如此。杨浔的性情太刚烈,简直不适配现代社会。都市的男欢女爱,总是轻描淡写,半真半假,闹翻了也留几分余地,方便日后相见。
    杨浔的爱恨却是泾渭分明,留不出缓冲地带。如果将来她和杨浔分开了,他会做什么?
    来不及求一个答案。因为趁着夜色,杨浔像撤退一样搬走了。
    张怀凝醒来时,半边床空了,给他发消息,道:“我这算是被你甩了吗?”
    杨浔回道:“我们都没正式在一起,我怎么敢甩你呢。是我小小的投降,不敢把你逼太紧。”
    “你这话特别像是始乱终弃,睡过就腻的说辞。”如果是檀宜之,这样的激将法他一定会上当。但杨浔把自己看得很低,反倒游刃有余。
    “你生气了吗?你如果生气了,我反而会很开心,但是你肯定不会。你只会松一口气,想还是一个人待着轻松。我的小花招,你已经不感兴趣了,我好的一面也就那么点,坏的一面也不想给你看。要是哪天我爸找上门,你肯定更受不了。”
    “没出息的废物,开始的是你,跑了的也是你。我都开始对你主动了,你又退缩了。以前是这样,现在又这样。要是读书时你更积极一点,我们何至于这么不上不下。”
    “骂得好,我就这死样子,多骂两句,反正明天还要一起上班,我给你留下了我最喜欢的酒,算是赔礼。”
    酒放在冰箱里,她喝一口就吐了,完全是柠檬味的医用酒精。剩下大半瓶,她留着当消毒水。
    周日是檀宜之生日,唯一给他庆生的是母亲。余下的祝福短信,都是各大银行发的。这也是张怀凝十年里唯一缺席的生日。他在蛋糕上点起蜡烛,犹豫了一下,没吹,追忆起往事。
    那一年生日,张怀凝还在戴牙套,说话时嘴里四面通风。她吹蜡烛时,不知为何很矜持,撅着嘴,小口吹。第一次没吹灭,第二次也没吹灭,第三次吹得火苗一弯,很快又颤颤巍巍站起来。
    檀宜之站在旁边,实在忍不住,怕她的唾沫溅在蛋糕上。一会儿还给分给众人吃。他一低头,轻轻一吹,就把蜡烛吹熄了。
    他本以为这是件小事,不料张怀凝嚎啕大哭,她认为只有吹了蜡烛才能许愿。为今天,她筹备已久,从愿望清单里精心挑选三个最重要的愿望。遭檀宜之这么一捣乱,全毁了。
    她哭得撕心裂肺,连她姐姐哄不住,毕竟很忙,一边哄,一边还要抽空瞪檀宜之。
    檀宜之也服软,抽纸巾给她擦脸,“不哭了,是我不好,我不知道这是你这么珍贵的愿望。是我莽撞了。我答应你,以后我每年生日,只要吹蜡烛,只要你愿意,我都让给你吹,你想怎么许愿就怎么许愿。”
    “真的?”张怀凝立刻破涕为笑。“那我是不是该许愿你长命百岁?不然你明天死掉,我就吃大亏了。”
    “我会为了你努力多活几年的,放心。切蛋糕吧。”檀宜之笑起来,她小小年纪就鬼精灵的,再长大些可怎么办?倒也有些可爱,他顺手扶正她头顶的寿星纸王冠。
    去年他生日,张怀凝心血来潮对女儿,道:“你爸爸以前答应我,他生日的蜡烛给我吹,愿望也给我许。怎么样?我把这个特权让给你。以后你能许三个愿望啊。”
    女儿道:“这样不公平。可不可以把爸爸的愿望还给爸爸,妈妈的愿望我也不要。因为爸爸妈妈也有自己想要的东西。”
    张怀凝道:“那把爸爸的愿望还给他,妈妈的蜡烛以后给你吹。因为我确实没有什么心愿了。我此刻最想要的是,只有你快乐长大。”
    婚戒还搁在桌上,洗干净了,不知如何处理。看着烦心,丢了也对不起他捡起时的牺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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