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官府的人走后?周围的人议论纷纷,叶盏才从?他们的话中?提炼出一些有效信息:官府会?不定期选出本辖区的好人好事,类似“忠孝仁义”事迹,加以表彰。一来表示长官“教化”之功,二来上报朝廷成为“皇帝治理有道”的证据。
    她的事迹涉及民生、医疗方面,自然符合主?题。
    只?不过……她不过是个民女,汴京城里又卧虎藏龙,举孝廉也轮不到她这个普通老百姓啊?
    叶盏能想?到,周围的人也都能想?到:这样脸上贴金的好事,多得是有权有势的大佬瓜分,哪里轮得到叶盏?
    想?来想?去只?有一个可能:
    “难道是段行老有意上报?”
    这个猜测出口,其他人便也明白了大半:“食饭行本就受辖于官府,跟官府上报理所当然。”
    这下诸人称赞:“段行老高风亮节!”
    “唯才是用,毫无私心,果然是段行老。”
    “诸位折煞我。”段行老谦逊摆摆手,“段某本就是得了大伙儿抬举才能坐上这个位子,所做都是本职。”
    他谦和,大家更加称赞:“段行老谦虚了,我们都知你?素来为人,做出这等事不奇怪。”
    “不居功,不贪功,不倨傲,果然是格局远大。”
    叶盏也盈盈行礼,谢过段行老:“多谢您举荐。”
    段行老赶紧虚扶她起来:“那些事都是你?自己亲自所为,当之无愧。”
    没多久朝廷的表彰下来了,赐叶盏绯衣、器币若干。
    阖家高兴,有了这些东西?,只?怕一般来闹事的人就要?掂量掂量,会?给酒楼里少许多麻烦。
    宓凤娘还特意寻了裱书画的工匠,请人家将绯衣装裱到檀木框里挂到酒楼最中?央的位置,让人一进门就能看到。
    玉姐儿高兴不已,将那日在食饭行的事跟家人说了一回?,末了还加一句:“这段行老人还真不错,这次全仰仗他上报。”
    “是不错,面对?这样事没有藏私也没有任人唯亲,可见还有几份肚量。”银哥儿也称赞。
    器币指的是礼器玉帛,简单明了讲就是玉石、帛布,叶盏便每样给家里人分了些,图个喜庆吉利。
    又拿出其中?最好的一匹帛布激励徒弟:“三个月内若是谁能出师,便将这帛奖励给她。”
    徒弟们果然备受鼓舞:那可是朝廷赐下来的吉利物件!
    因?此各个学习劲头倍增,恨不得秉烛夜游,店里伙计们的伙计也多了许多切得横七竖八的萝卜条、芋头片——都是徒弟们练手的下脚料。
    “这回?可多亏了段行老,这次行老擢选我自然要?选段行老。”玉姐儿拍手笑。
    “这次行老擢选你?有几成把握?”汴京城一处住宅里,一位须发尽白的老者问对?面的男子。
    “孩儿有七成把握。”段行老恭恭敬敬回?答,“已经与许多掌柜交过底,知道他们有意选我。”
    “不可大意。”长者垂着眼睑,似乎在闭目养神,“这许多年行老之位都是轮流坐庄,你?忽然提出要?连任只?怕难。”
    段行老听到那个“难”字骤然变色。
    脸上丝毫没有人前的谦和,取而代之的是无尽戾气。
    他必然要?得到!
    否则……那笔巨额款项如何隐瞒?
    食饭行中?成员都会?拿一笔钱出来,汇集起来用作扶助孤老、骤然周转困难的成员。
    可他已经将其中?的资金尽数挪用……
    唯有连任才能隐瞒此事。
    “那笔钱你?拿去作甚了?”长者忽然冒出一句。
    心事被?戳穿,段行老吓得一激灵,差点将手里的茶箅掉到桌上,回?看长者,却见长者仍旧一副昏昏欲睡的样子,如城门口坐着猫冬晒太阳的老头没什么两样:“还是说出来罢,这样老朽也好帮你?想?办法。”
    “叔父……我我……”段行老没了刚才的体面,眉目垂下来,苦着脸几乎要?哭了。
    “尽快开口才能尽早解决,莫非你?以为没有旁人留意到么?”老者屈起关?节敲了敲桌面,似在催促他。脸上仍旧淡然,可语气里已经隐约有了嫌弃。
    段行老稳了稳心神,才开口:“我……我把钱拿进了交引铺,买了香药引和犀象引。”
    香药引和犀象引都属于“交引”,由官府发放,认引不认人,商人们交钱拿“交引”,拿到后?便可去边疆某地领香药、象牙、犀牛角实物。
    交引铺便是这些交引的交易之地,类似于后?世的期货交易所或股票交易所。
    商人们常常将手里的交引四处交易,有人看涨,便高价买入交引,有人看跌,便在市场上卖出手中?的交引。1
    “你?一介厨子半点交引门道不懂,就贸然去交引铺交易?你?可知那里一笔交易动辄千万2?”那长者从?鼻子里嗤笑了一声,似乎没想?到段行老会?这么蠢。
    “晚辈,也粗略懂一点。”段行老昂起脖子,头一次露出不服气的神情,“头一次也是赚到钱的!”
    他第一次侍奉贵人们时在酒桌上听见了一耳朵,说犀牛角要?涨价,因?此就拿出一千两全部买了犀象引。
    果然过几天价钱大涨,段行老立刻卖掉,足足赚了一百两银子!
    这才几天一买一卖就赚了这许多,段义大为惊喜,他辛苦开酒楼才能赚几个钱?
    “赚钱?”长者笑了,“那现在赚到钱了么?”
    这……
    段义卡壳了。
    之后?他立刻将所有的钱财又投入,买卖犀象引,谁知市面上忽然冒出番邦人在闹市杀人的传闻,一下就导致犀象引价格大跌!
    他足足赔了几千两银子。
    将他的银子都赔了进去,段义不甘心,又拿出家族的银钱进去,这下赚了钱。
    然而他没有就此收手,赌红了眼,索性挪用了食饭行行会?上的钱,杀入了交引铺。
    非但投资犀象引,还投资香药引,不行就盐引、矾引、茶引,总之每样交引都被?他买了个遍。
    一来二去,他一赔再赔。
    非但把自己的钱赔光了,还将家族的钱、食饭行的钱全部赔了精光。
    段义慌张,只?好用自己酒楼的经营收入来偿还家族的钱。
    这还不够,他还盯上了官府投标的机会?。
    官府常有机会?需要?招募厨子们给工地做饭,不定期交给食饭行来发布,然而段义索性将这机会?私下里买卖,原本是人人都可得知的机会?,却被?他恶意隐瞒,拿来出售。
    部分收到他暗示的老板自然愿意出这个钱:反正扣除了这笔钱还有得赚,自然是愿意贿赂他。
    可以说上次叶盏争夺的那笔给工人做饭的机会?,其余的都被?他私下里卖给诸掌柜了。
    “说罢,你?一共拿走食饭行多少?”
    “拿走……”段义算了算,“挪走了五百两。”
    “若是你?能当选行老,这钱就由我来代你?垫付。”长者轻描淡写?,似乎只?是付了个铜子那么简单。
    “!”段义大喜,他没想?到长者居然还能出钱。
    “不要?高兴得早,你?若是选不中?,这钱无论如何我都不会?出。”长者瞥了他一眼。
    “那是自然,自然。”段义赶紧回?答,“这行老之位岂能就这么让给旁人?”
    若是行老之位被?人夺走,他交出账册和文书,继任者只?要?将过往官府派发的文书加以核对?,定然瞒不住,若对?方心思缜密,只?要?一看就能知道问题。
    到时候他必然会?身?败名裂、遭人唾弃,更有甚者身?陷囹圄都有可能。
    “这三年之内我抚恤孤老,又对?外做出谦和谨慎的样子,在行会?成员中?留下了不少美誉,再次中?选指日可待。”段义一想?到要?拿到的金钱,赶紧又倒了一杯茶递给长者。
    长者却不接:“你?要?十?足把握才好。我怎么听说朝廷表彰了一位女子?”
    “宓盏?”段行老赶紧回?话,“那是陋巷冒出来的一个野丫头!毫无师承,也无家族支撑,跳出来尽是些华而不实的噱头吸引诸人注意。”
    “可我听说,她又是公布了奶油蛋糕的方子,又是将大量菜谱公之于众、还有酿酒术,在厨子们中?间深得人心。”长者皱眉,“你?不可轻敌。”
    “……”段义卡了壳,他虽然看不起宓盏,可也不得不承认,只?要?她参与行老擢选,自己只?怕要?面对?一个强劲的对?手。
    想?到这里他心里腾起一股浓烈的危机感:“叔父放心,晚辈一定将杜绝后?患。”
    等长者走后?,段义身?边有位下属鼓起勇气上前:“回?禀少爷,那位叔父来得蹊跷……”
    自家少爷本是光鲜亮丽的段家继承人,又年纪轻轻成为了汴京食饭行的行老,可谓春风得意。
    不知为何哪天结识了一位怪老头,从?此就变得奇奇怪怪。
    对?那老头俯首帖耳,还恭恭敬敬听他训斥。没有半点少爷架子。
    “我心中?有数。”段义呵斥他一句,"你?若是有那闲心,不如去寻二娘子去向。"
    “是。”下属委委屈屈应了一声,二娘子逃婚就跑得杳无音讯,段家四处寻找都无果,哪里是他能找得到的?
    段义则盘算着对?付叶盏的计策。
    叶盏在做山粉圆子烧肉,做好后?又来了兴致,决定做一道梅花鱼圆汤。
    用铁勺剐下马鲛鱼鱼肉,而后?剁成鱼泥,不断捶打搅拌,直到鱼肉泥变得有韧性才将扔进冷水锅里做鱼丸。
    说起来简单,但得不断捶打:“先捏一个放冷水中?如能漂浮才再加猪油蛋清继续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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