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没有办法,帝后二人商议了一整日,最终决定将三皇子、四皇子迁出长信宫搬去“环秀山庄”长住。这一对双生子都是胎里不足的,据梁御医所言,四皇子不过是因这两日北风乍起就着了凉,而且很快就转变为严重的肺部感染。这样的孩子就是心肺孱弱,别说小病小灾,日后还有的苦头吃。
    和四皇子比起来三皇子显然也没乐观到哪里去。
    环秀山庄修在宫廷南侧的明霞山——那还是有一年春节时,皇帝奉给太后作为年礼的。
    那地方不如江南水乡温暖滋润,却也算清幽宜人,山间的园林中遍植草木花鸟。身体孱弱的人住在静谧幽美的地方,最适合养病。
    因着这件事,朝中不免掀了不大不小的波澜。三年前两位双生皇子因先天不足,不得不离宫前往扬州养病的话题,再次被谈论开来。
    心力交瘁的上官皇后隐没在长信宫宫闱之下,几日不肯见人。皇帝在一日早朝时颁下圣旨,贴皇榜召集民间郎中,期待能救治好两位小皇子。静妃和林媛几个别提被皇后传去检视账本,反倒是这个月的采买、赏赐、月例、女官任免之类的事又被皇后分派到了三人头上。皇后为了自己的俩儿子,一推四五六别的事都不想管了。
    这事让林媛感到惊愕——虽然之前也隐隐预料到会发生,但想不到会这么快,在上官璃回宫后的半月而已。
    四皇子真的病了?那些想要去长信宫探望的嫔妃们都被皇后拒之门外,说是四皇子受不得风,更怕吵闹。
    便有嫔妃十分惋惜地说“晨省时见着两位殿下,看样貌都是乖巧机灵的,不料却这般孱弱”云云。那些见过两个小皇子的人,并不能看出他们有什么先天不足,比如格外的瘦小之类。
    林媛并不知上官璃和皇帝之间商议了什么——现在的境况是,上官璃封后,然而她的孩子们却被送往别处养病。
    在四皇子的咳疾惊险康复的几日中,她颁下懿旨,斥资修建从禁宫安定门通往明霞山的官道,以供她每日乘坐皇后凤驾往返与禁宫与环秀山庄之间。
    这条路长逾十五里,说不上远,但绝对不算近——若只是修路也就罢了,既然是供皇后凤辇行走的皇室官道,那么一路皆要用青石板与六菱石子铺路,可不似乡间随意开垦出一条小路。这个年代没有沥青没有推土机,修个路还是挺不容易的。
    皇后册立后的第一道凤令,被朝臣们轻而易举抓住把柄,趁势攻歼。修路虽然不似建个宫殿那么花钱,但在征战之中,随意一点动作都会被人拿来上纲上线。何况皇后为了每日探望亲子就不顾国库紧张奢侈行事,本就不占理。
    几个耿直的朝臣联名上奏,求皇帝驳斥皇后的旨意。拓跋弘看后一笑置之,不予理睬。
    上官璃固执己见,不听劝阻。这条路很快开始动工。
    皇后的坚持与皇帝的冷漠,渐渐平息了后宫朝臣的躁动,那些上奏的臣子摄于皇后之父——上柱国大将军的威名,并不敢一力与皇后相抗衡。最终事态归于平静,而上官皇后“不贤”之名,却在百姓间争相传论。
    不论皇后与两位嫡皇子处境如何,对于林媛来说,这一连串事情带给她的就是皇后的放权。她捡了个便宜,能够继续作威作福地掌事了。
    第二日时她去长信宫外头给皇后磕头。
    皇后昨夜里将两个皇子送走,四皇子还发着高烧,被一众御医小心地护着,想必皇后一晚上都不曾睡好。今日她又免了请安,只让嫔妃们磕个头作罢。
    众妃也没敢怠慢,都扶着宫人过来跪一跪,算是点卯。唯有丽芳仪昨日犯了头疼病,告假未到。
    丽芳仪自从那一年被林媛暗算,服用了过量的虫草后,身子就不济了。三天两头的生病,是常有的。
    她的宫人过来通禀了长信宫,又和嫔妃之首静妃支会一声。带头领着嫔妃们叩头请安的静妃不以为意,宽容地笑笑让丽芳仪好生歇息,又吩咐内医院预备下药材给她送去。丽芳仪这两年虽不如玉容华宠势,却也是时常招侍寝的人,静妃和她素来没什么过节,这点子脸面自然要给。
    那位传话宫女遂与静妃道:“多谢娘娘体贴,还劳烦娘娘在皇后娘娘面前多担待几句,等我家小主好了,一定给皇后娘娘赔罪来。”
    皇后回宫的这几日,对待嫔妃很是宽宥,上官氏的狠辣名声也渐渐在嫔妃心中消弭。静妃自是觉着皇后不会为了这点小事和丽芳仪过不去,便笑着道:“你放心去罢!皇后娘娘是位心慈貌美的人呢,断断不会计较……”
    “静妃好厉害,不知何时竟做起了本宫的主呢!”突地一声呵斥从身后传来,静妃大骇之下回头,噗通一声就跪倒道:“皇后娘娘!”
    上官璃着了月白色的绣蝶纹罗裙,衣饰单薄,只在外头罩了件厚重的墨狐皮大氅御寒,发髻上也斜斜插着一根白玉簪子,显然是仓促而来。她面颊上稍显苍白,没有脂粉掩饰的眼底是一片青色,虽容色憔悴些,面目上的威仪却是半分不减。她扶着内侍的手曼步行至众人面前,凤目一扫,那眼睛中的冷冽光芒逼得余等嫔妃连忙一同跪了,瑟瑟伏地不敢言语。
    “听说丽芳仪病了,静妃真真是宽纵体谅,还言道本宫也不会计较?”上官璃的挑眉睨着跪着的静妃:“静妃,这便是你方才说过的话吧?”
    静妃满面惶恐,叩头道:“娘娘恕罪!臣妾只是看丽芳仪病了可怜,揣度着娘娘也会宽宥……”
    “静妃一贯擅长揣测上意啊。”上官璃声色泠泠:“怪倒皇上也喜欢你的温柔小意!”
    揣测上意可是个不大不小的罪过,静妃听了这话更是下不来台,面上通红,紧张地连连称不敢。
    此时连静妃都趴在地上求饶,一旁过来为丽芳仪传信的宫女早已吓傻,只顾着砰砰磕头。上官璃拧眉看她两眼,嫌恶道:“本宫此前就听闻丽芳仪是个不安分的,惯会装病拌可怜来哄人!今日看着果然不错,连长信宫的晨昏定省都敢轻慢,岂非是不将本宫放在眼里了!”说罢抬手吩咐道:“传旨,丽芳仪藐视中宫,降良娣,闭门思过!”
    又瞥一眼韦宓庄:“静妃就是忒心善了些,从前本宫不在时,你掌宫也是处处纵容的。你不会管束人也就罢了,偏言语上还坏了规矩,静妃,你也是入宫十多年的老人了,日后若整日地说话不当心,可是不像话……”
    上官璃面上连连冷笑:“就罚你掌嘴二十吧,当是个教训吧。”
    她处置完,面露疲态,冷着脸转身离去。
    静妃掌嘴、何氏降位的消息很快传遍宫廷。
    那韦宓庄多少年前就是皇帝宠妃,后来做了静妃掌权更是风光无二,何时受过大庭广众之下掌掴的侮辱?她此前忌惮上官璃,却不曾想到这个蛮横的女人会当场下旨罚她。这一日黄昏时她还在合欢殿里啜泣,伸手将预备好的晚膳都打翻在地时拓跋弘抬脚进来了,拉住她的手道:
    “宓儿怎地就委屈成这样了!”
    韦宓庄抓着他的手扑在了他肩膀上,嘤嘤地哭着喊脸上疼。拓跋弘道:“今日的事情朕都知道了,宓儿,你别哭……”
    “皇上!”韦宓庄抽抽噎噎地,越发可怜:“臣妾实在不知自己做错了什么,要受皇后惩戒。臣妾是心软了些,不过说了一句‘皇后娘娘应不会计较’,只当是皇后母仪天下、心慈宽厚呢,哪里想到娘娘竟真的去计较陈氏呢……您可要给给臣妾做主啊!”
    拓跋弘无奈只好哄她:“璃璃那个性子你知道的,她十几岁刚进宫的时候,就不喜约束,行事放肆……她小孩儿心性,你就多担待些吧!”
    韦宓庄起初还哭得起劲,听了这话嗓子竟是被堵住了一般,身体微微瑟缩——原来在皇上心里,上官氏再刁蛮恶毒也不过是小孩儿心性……竟还要自己多担待!
    担待,担待!自己不论受了什么委屈、不论有没有理,都要去担待皇后娘娘了?
    心里愤懑不已,却不敢口出怨怼,拉了皇帝半推半就地拥上了榻。前些日子皇上还为着立后纷争斥责她,说她管不好后宫,近来她也不算是得宠,哪儿敢随意放肆呢。今儿皇帝选择来看她而不是去长信宫,已经是极大的脸面了。
    只是在温存之余,她拿捏着小心问道:“皇上该去看看何良娣吧。臣妾觉着她也是委屈了,皇后娘娘说她装病,然而何氏的头疼也不是一日两日了,应不会是蒙骗皇后娘娘啊。皇后娘娘动了圣怒,随口就夺了她位分……臣妾是个心软的人,皇后这般严厉,未免过了……”(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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