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乾武十二年的四月份里头,彤史上几乎尽是云昭容的名字。这位远道而来的高贵的皇女,直接导致乾武十二年的入选秀女黯淡无光。原本最惹眼的小媛李氏,在入宫数十日后才被招幸,随后晋位良娣。其余有刘氏姐妹加封了小仪和贵人,余等新妃竟是大半不曾见过皇帝的面,更遑论招幸封赏。
    新妃都如此,老人更是凄凉。唯有上官璃与林媛仍旧得脸,拓跋弘再怎样也不会忘了她们俩。
    如此沉闷的绝望中,有的人坐不住了。
    四月十六这日,皇帝本预备了去长信宫陪皇后用膳。然圣驾半路之中,突闻一阵箫声袅袅,皇帝下撵探看,发现了吹箫的丽良娣何氏。
    何氏曾是很得宠的,这两年却渐渐消沉。上官璃刚回宫那会儿,一次拿了她当出气筒将她从芳仪降位良娣;且她还因曾被林媛设计坏了身子,越发地无力争宠。
    这何氏进宫时就是个烈性子,后来得了不少教训,虽学乖了,骨子里的不甘却是抹不去的。她在选秀女时就得了一场风寒,在云丹进宫时她病得更厉害了,养了半个月身子稍好,便强撑着打探了皇帝今日的动向,特意在此吹箫。
    对于这种寻常“偶遇”的手段,拓跋弘见怪不怪,听见箫声响时他就深感无聊。然而难得的是,那声声入耳的曲调竟是有几分高明的,声色醇厚温润,婉转动人,拓跋弘漫不经心地去听,就听出来了是《出水莲》。
    他想起来了,那还是很多年前……
    很多年前的一次选秀,一个少女在大殿上大胆吹奏的曲子。那女孩的音律实在算不上美妙,但年轻的他还是果断地留了牌子。
    当年的少女吹奏地好与坏早已无关紧要了,因为她现在是自己的皇后,上官璃。
    “是丽良娣么?你过来。”拓跋弘笑着向何九鸯招手。何九鸯都不曾料到会这样快地成功,受宠若惊地握着白玉萧颤颤地踱步上前。
    拓跋弘从她手里拿过了萧:“音律娴熟,你是自幼习萧的,不错。”
    丽良娣已经不复当年盛宠,如今在皇帝的注视下,面孔微红有些紧张,亦不敢多说话。她压抑着惊喜笑看着皇帝,道:“是的,嫔妾这段日子也日日练萧,嫔妾听说,皇上喜欢醇厚华美的乐音……”
    “不,良娣。”拓跋弘笑着摇头:“朕真正喜欢的,是你的聪慧。你让朕找到了一件早已失去的东西……”
    如果上官璃不是上官越的女儿,如果她没有产下两个皇子,如果她没有成为皇后……
    或许一切都会不一样。
    他虽然盛宠上官璃,但年少时的冲动与激情,早已随风而去。
    他还想起了萧月宜,如果他不是皇帝,如果月宜不是丞相的女儿。
    那该多好呢。
    然而月宜死了,璃璃成了皇后同时成了他的政敌。
    何九鸯是那种容貌华丽的女子,杏核眼,细长的眉梢,还有那拥有着一道婉转弧度的下颌。远远看上去就觉着五官与上官璃模糊相似,近看起来,下颌更是如出一辙。她不是上官璃,她连璃璃的一根头发丝都比不上……可是,她的父亲是自己一手提携起来的忠臣,她的母家并不算强势,她亦只是一个命运坎坷、位分卑微的良娣而已。
    一个小小的良娣……
    拓跋弘终于能够放下一切顾虑。他拥了何氏上撵,调转圣驾回建章宫。
    这一夜便是丽良娣侍寝。第二日时,皇帝复了她芳仪的位子,她至长信宫中参拜皇后、叩谢封赏。
    上官璃瞧着这个与自己五分相似的女子,眉头都不曾动一下,轻笑一声朝下首的云昭容道:“昭容,这就是丽芳仪了,她这些日子卧病,你或许还不曾瞧见过……你看,她美不美呢?皇上可是赐了她封号为‘丽’……”
    进宫不过半月的云丹,连秦宫礼仪都尚未稔熟,对后宫中的妃嫔亦不算了解。她随意地笑一笑,撇开面去:“皇后娘娘,秦宫中的妃子都很美。”
    上官璃嗤笑一声。此时有嫔妃声色婉转道:“皇后娘娘这话可说得太有趣了……昭容娘娘,您是远方的贵客,您瞧瞧——这丽芳仪美则美矣,却哪里及得上皇后娘娘凤仪万千,偶不,是相去甚远啊!”
    那说话的人是麟趾宫良娣安氏,曾跟着上官璃同住的嫔妃。不过如今上官璃封后入主长信宫,她不想和别的嫔妃合住,偏殿都封了不准住人,安良娣只好继续住在麟趾宫。
    但对于这类跟了自己一场的旧人,上官璃亦给了恩典,在乾武十二年的除夕中请旨,封了原本做小仪的安氏为良娣。
    何九鸯听着这般露骨的话,身子一颤几乎要站不稳。她早就知道会有今日的刁难,在她卸下尊严、咽下眼泪甘心做皇后的影子来取悦皇帝时,就知道了。
    然而她没有别的办法。她与慧昭仪相争落败后,已经再也拿不出争宠的资本,后来她才想起自己这张脸与上官璃的五分相似。于是她做成了皇后的影子,重获恩宠,即便她清楚做人的影子是不会有将来的。
    她连今日都掌控不了,何谈将来。
    她不敢和皇后争辩,亦不敢指责安良娣。
    “良娣,你怎么能这样说丽芳仪呢。”上官璃瞥了一眼安良娣,声色带着愠怒,面上却是笑意端然的。她又朝何九鸯轻笑一声,吩咐身后宫人道:“芳仪服侍地皇上舒心,本宫甚感欣慰,芳仪新晋,就将那吐蕃国献上的两尊琉璃玉观音、十二座雕花镜瓶、十五匹海天青貂裘都赏赐给丽芳仪。”说着又寻思了一会子,道:
    “另,丽芳仪原本居在钟粹宫吧?那地方太冷清了,怎能给皇上喜欢的宠妃住呢?即日起,芳仪就搬到麟趾宫吧,麟趾宫奢华秀美,又有云昭容新贵入主、喜气盈盈,想来是个好地方。”
    这一日的晨省上,上官皇后竟是鲜见地没有整治胆敢与她争宠的何氏。大家坐了一会子见无戏可看,都纷纷地散了。
    随后依着皇后懿旨,丽芳仪何氏从钟粹宫迁宫至麟趾宫偏殿。
    彼时麟趾宫主殿邀月楼是云丹居所,自不必说;偏殿倾香阁中还住着年纪轻轻、风华正茂的新宠华小仪。
    麟趾宫从当年上官璃离宫后的冷清萧索,陡然变得……热闹非凡。
    那只能称之为热闹了——
    在云昭容新婚盛宠之际,皇帝几乎日日驾临麟趾宫,而偏殿里的两位宠妃显然也不是省油的灯。
    和那些相互提携、和睦一体的宫室完全不同,这三位的性子可都不是能容人的。
    首先云丹是个娇养的皇女,吐蕃那地方的皇女地位完全不比皇子差,她对皇后、对林媛恭敬是真,对何氏这类身份不如她的,可就没多少心胸了。而何九鸯,她自幼娇宠惯了,进宫后干的哪一件事不是刁蛮跋扈的。华婉莹更不必说,一个从地狱里爬出来的,不知敬畏为何物的放肆女人。
    她们三个凑一块,都能折腾出花来。
    林媛对她们仨深感失望——上官皇后不过动了动手指,就能将她们打包收拾了。三人同住一宫内斗成风,上官皇后净等着看好戏!这做人至于那么不容人么?想当初自己提携玉容华、温容华,又帮了张意欢和齐成玉,几人就算目的不同、互相争宠也没到撕破脸的地步。林媛这些年得了叶氏、安氏两位不少扶持,否则自己孤立无援,如何能走到今日?
    甚至在一日傍晚用膳时,丽芳仪向主位云昭容请安迟了一小会子,被云丹以藐视主位的罪名罚跪在六菱石子路上。
    六棱石子锋利如刀,丽芳仪跪得一地血,一双腿几乎残废,幸而华小仪悄声请了皇帝过来。拓跋弘见了这架势也是惊怒,指责云丹道:“你不喜欢何氏也就罢了,何苦这样狠毒地折磨她呢!她和你同是朕的妃子啊!”
    云丹顺从地跪了下来。她骨子里流着的是高傲的吐蕃皇室血脉,她本该不向任何人低头。然而她是个聪明的女孩,她很快就能学会该怎样在一个陌生的地方生存。她明白,在秦国的后宫中她不能与皇帝顶撞,她的丈夫永远不会像她的父亲一样,无条件地宠爱她、宽容她的一切。
    所以她无声地跪着。她下旨严惩何氏的时候就知道会有这样的结果,只是那个时候,她忍不住心中的恼恨。
    “你真是太任性了,云丹!”拓跋弘第一次对她严厉:“你已经是大秦的皇妃了!三从四德、贤良淑惠,你从前不懂,如今朕不是已经请了嬷嬷教你么!后宫都是一家姐妹,你理应好好待你的宫里人,与她们和睦相处……你看看你这副样子!狠辣的名声传出去了,你日后还怎么立足!”(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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