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菜菜又道:“少跑一天没什么的!”她是铁了心要沈小冬跟着苏安先走了。无奈之下,沈小冬只好点头:“好。”
    坐上苏安的车后,沈小冬从裤子的口袋里掏出钱包,放进包里。
    苏安看到,忍不住问:“取钱了?”
    沈小冬微微愣怔,点头。
    “张晓晓找你借钱?”苏安追着又问。
    沈小冬转头看他,苏安也偏过头来,两人对视几秒,苏安先移开,他还开着车。车前方,车流涌动,四周的高楼灯火辉煌。
    “我不会问你她为什么找你借钱的。”苏安淡淡道。
    沈小冬低下头,轻轻说:“谢谢。”
    过了半晌,苏安才又问道:“你身上还有钱吗?”他太了解沈小冬,幼时张晓晓总护着他,一点一滴他都记着呢!现在她遇到难处,他一定是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的。他就是这样,你给我半杯水,我还你一锅粥。谁对他好,他就对谁好。无私单纯。
    “还有。”沈小冬回道。
    苏安没问还剩多少,因为知道,肯定所剩无几了。
    沈小冬把下巴搁在怀里的背包上,头偏向一边,看着路上的车水马龙,街边的五彩霓虹。旁边坐着苏安,有那么一刻,居然有些安心的感觉。
    “苏安?”沈小冬喊。
    “嗯?”
    “你说人死了,真的就什么都没有了吗?还会有灵魂存在吗?真的会跟电视里演的一样,投胎转世吗?”沈小冬慢慢的问。
    苏安忽然觉得窒息,口鼻都被莫名的东西堵住了,他转头看沈小冬,只看到他后脑勺,毛绒绒一团,头顶有几根头发竖着,看上去孤单又倔强。眼前模糊了几秒,过了很久苏安才找到自己的声音:“我也不知道。”做了一个最无用的回答,他是真的不知道,人死了究竟会怎样?何嘉越死了,他会难过!若沈小冬死了呢?苏安问了问自己,应该也会难过,会自责,搞不好,会有什么更极端的想法也说不定。已经到了这种程度吗?想到这里,苏安开始觉得有些恐慌,某些东西在不知不觉间已经生根发芽,甚至抽枝生蔓了!
    “如果有来世的话,你想做什么?”苏安止住心里的想法,尽量平静的问道。
    沈小冬把脑袋偏转过来,歪着脸看他。苏安的额头饱满,鼻子高挺,薄唇微抿,下巴微微向前曲着,有着好看的弧度。他仔细想了想,如果有来世的话,他想做什么。可是想了半天,他也没想到一个答案。
    “想做人吧!”还是想做人,可以遇到像苏安这样的人。还是想做人,可以认识孟姨,认识张晓晓,认识韩菜菜和肖扬,以及许许多多帮助过他的人。还是想做人,因为实在想不出变成猫或者狗或者一株植物的乐趣。沈小冬也是最现实的人,认认真真的做人,认认真真的生活,这是他慢慢总结出的生存原则。
    苏安却很错愕,他以为沈小冬会想变成其他什么。对于他而言,做人,不累么?从小被人欺负,长大后还要吃苦,好不容易苦尽甘来,却重新遇到他这种人,逼着哄着割去一颗肾,不累么?不苦么?
    “为什么?”苏安问。
    沈小冬看着他的侧脸,抿嘴,忍住那句话:“因为你啊!”呵呵,很多人都说,喜欢一个人是世界上最美好的事情,这一秒,沈小冬就深深感觉到了。做人是多么幸福的事情,才不要变成其他的东西呢!
    沈小冬没回答。刚好遇到红灯,苏安踩下刹车,转头看他,对上一双墨色深重的眼,里面盈盈水光,好像世界最干净的湖水一样。不由自主的就探头过去,停在那张脸前,嘴唇差点就碰上了那热度灼人的皮肤,温度太高,他刚凑过去,就被烫到。
    沈小冬瞪圆了眼,看着眼前突然逼近的脸,下巴上青色的胡渣就停在自己眼前,眼神却落在对方的脖颈上,粗大的喉结,慢慢的滚动了一下。沈小冬的呼吸停住了,心脏也骤停了,全身都僵硬了!
    苏安慢慢低下头,扯过安全带,帮他系好。
    “你没绑安全带!”他在他耳边沉沉道。
    停滞的呼吸,停滞的心脏,僵硬的身体,好像玻璃一样,被瞬间击碎。稀里哗啦的,碎了一地。沈小冬慌忙的想要低头,苏安的身体还没有移回去,脸磕在了对方的侧脸上,滚烫遇上滚烫。
    都来不及感受和反应,沈小冬就捂着脸道:“对不起!”
    拐弯的绿灯已经亮起。后面的车在死命的按着车鸣。苏安直起身,踩动油门,车重新开起。
    沈小冬把脸埋在了怀里的包里,心脏还砰砰跳着,刚才那一刻,大概是他与苏安的最近的一刻。苏安身上有着淡淡的香水味,混着香烟的味道,沉重迷人。沈小冬脑子里嗡嗡的,空白一片,但还是条件反射的道歉:“对,对对,对不起!”一紧张就结巴,此刻的他很怕苏安生气。
    那一刻,他是想吻上那双眼睛的!貌似平静的开车的苏安并不比沈小冬好上多少,心脏也是笃笃的乱跳着,用力的深呼吸后才能压住心里的悸动和慌乱。沈小冬一直不停的道歉,过了很久,他才打断他,淡淡道:“没事。”沈小冬似乎没听到,还在说对不起。他只能抬高了声音,劝道:“没事的!”这才把对方的道歉止住,但脸还埋在书包上,红红的耳朵露在外面!
    他脸的温度灼人,苏安忍不住抚上自己的侧脸,上面仍旧滚烫,传染了他的热度。那些狠扎在心底的东西,终于控制不住了,那些枝条蔓芽要冒出身体了。苏安忽然想到医院里的何嘉越,硬生生的想要剪掉那些冒出身体的枝条蔓芽,痛死了!
    可,又有什么办法?
    做完透析后,何嘉越难受的吃不下饭,何伶俐哄了又哄,他还是把脸别去一边,虚弱的抵制:“看着就难受!”
    何伶俐把粥端出去,坐在门口抹泪。
    主治医师过来查房,看到这一幕,拍拍她肩膀,像是安慰。
    “他这个样子还能撑多久?”何伶俐擦干眼泪,把医生拉到一边小声问。
    “应该能撑到手术时。不过――”
    “不过什么?”
    “不过手术还是趁着稍微健康时做比较好,今后好恢复。不然术后恢复很麻烦!”医生建议。
    何伶俐沉默。
    医生又道:“我看过肾源提供者的体检报告,也就几项数据不合格了。”
    “哪几项数据?”何伶俐追问,苏安没跟他细说过。
    “你不知道?”医生很是诧异。
    何伶俐点头:“我不是很方便出面。”
    医生理不清这家人的关系,说了沈小冬的情况,进去例行检查。
    何伶俐马上给苏安电话。
    “苏安,那孩子现在情况怎样?”
    苏安是从会议中偷跑出来的,因为何伶俐的电话,他害怕是何嘉越有什么突发状况。
    “怎么了?”他反问。
    何伶俐语无伦次的:“给那孩子安排第三次体检吧!差不多就行了!哪怕造假!医院这边我来弄!应该没事的!嘉越等不及了,真的等不及了!赶快手术吧!”
    苏安像被雷劈中一样,僵立在走廊。会议室的大门被推开,助手探出头,催道:“老师,快点!”
    “不好意思,我还在开会,等会儿再说,好吗?”苏安急匆匆挂了电话。回到会议室,拿着文件看着,脑中却看不进去一个字。同事在台上讲着他的设计构想,耳边只听到嗡嗡一片。有人喊道:“老师老师?”
    苏安才醒神过来,微愣道:“什么?”
    助手捅捅他,暗暗提醒道:“到你发言了!”
    苏安根本没听,提不出任何意见,只能请求同事再讲一遍,同时跟大家道歉:“不好意思!”
    所有人都看着他,都是第一次看到他这么失态。
    51体检其实早就通过了
    呕吐一上午后,何嘉越进入到一种虚弱的昏迷状态。何伶俐问医生:“要不要紧?”医生摇头安慰:“没事,让他先休息会儿!”
    何伶俐退出病房,到洗手间冲了把脸,抬头望着镜中的自己,脸色灰暗,眼周乌黑,用化妆品也遮掩不了的憔悴。
    孟修斯站在门口遥望病床上的何嘉越,睡得深沉。他早听何伶俐提过,何嘉越现在虚弱的很,吃什么吐什么,也睡不好。总之,就是病情加剧了,很受折磨。
    他转身悄悄走开,刚过走廊拐角,就撞见洗完脸补好妆的何伶俐,一脸灰败之色,就算强撑了精神,也能从眼中看出重重的担忧与疲累。
    “啊,小舅,你来了?”何伶俐看到他,很意外。
    孟修斯摊手:“刚下飞机就来医院了,大哥说他情况不好,让我帮着照顾下。”说罢他再次上下打量何伶俐一番:“累到你了!”
    何伶俐摇头:“还好。”
    “医生怎么说?”
    “算是尿毒症的晚期了!”说起这个,何伶俐就要落泪。曾经跟男人一样有泪不轻弹的何伶俐,在何嘉越生病之后,已把这辈子的泪流尽。
    “医生说,赶紧手术。可是那孩子……”何伶俐说不下去。孟修斯也不知如何接话,何嘉越的病加重对沈小冬意味着什么,他再清楚不过。
    “怎么办?怎么办?”何伶俐把头搁在孟修斯肩上,她很恐惧何嘉越的病去,她还什么准备都没做。
    苏安就在这时出现,站在两人的不远处,听着何伶俐无助的低吟啜泣,他心里一会儿水,一会儿火,整个人好像天人交战一样,灭了又燃燃了又灭,一颗心被烧成了烟。
    孟修斯先看到他,远远的盯着他,两人静静的对望着,没说话,直到何伶俐哭完,擦干了眼泪,看到苏安,像抓到救命稻草一般,喊:“苏安,那孩子怎么样了?”
    苏安的嘴动了又动,吐不出话来。孟修斯看着他犹豫的样子,一下子就理解了他的艰难。
    “体检,过了!”最后还是用力的说出来。
    何伶俐跳起来,抓住他,不敢相信的问:“真的吗?”
    苏安别过脸,机械的点头,浑身的力气被抽走,连开口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
    “嘉越有救了!”何伶俐掩面,喜极而泣。
    孟修斯看着苏安,他此刻的难过他完全能感受到,刀插中心脏,还没办法喊疼的感觉太难受了。
    医院的停车场,阳光普照,花坛里的迎春花已经成簇,娇艳艳的黄色在阳光里特别明媚。苏安倚在车头,嘴里叼着烟,地下已经是一地烟头。
    孟修斯握着钥匙,慢慢踱近他。
    “小冬,能行吗?”他也是要很用力,才能问出侩子手的问题。
    “不知道。”苏安摇头,手里的烟已经燃尽,扔到脚下,碾灭,从烟盒里再抽出一根,叼到嘴里,点燃,深吸一口,吐出,烟雾在阳光下很快散尽。
    “如果小冬有个三长两短,我就是杀人犯,也会活不下去的。”不知是阳光太好,还是抽烟太多,居然对着孟修斯也说出这样的告白,苏安被自己吓到,然后好像自嘲一般,望着孟修斯苦笑。
    “不是我是杀人犯,而是,我们!”孟修斯向他伸手:“还有烟吗?”
    苏安把烟盒扔给他,孟修斯抽出一支,要了打火机,点燃,深深的吸进,竭尽全力的吐出。
    两个男人并排靠在车头,望着无际蓝天,头顶的光刺眼温暖。
    苏安抽完最后一支烟,朝孟修斯摆手:“先走了!”
    孟修斯靠在车头,没动。
    苏安望着他,孟修斯动嘴:“我,喜欢小冬。”
    既没有惊讶,也没有愤怒,苏安挑眉,淡淡道:“嗯。”
    “可是,好像配不上他呢!”孟修斯掀开帽子,挠头。
    苏安笑,赞同:“对,配不上呢!”不知道说他还是说自己,反正挺难过的。
    等苏安开车走后,孟修斯靠在自己的minipper前,在停车场晒了一中午的太阳,直到整个人有种被晒晕的感觉后,才钻到车里,驶出停车场。
    苏安回到家,打开电脑,登上msn,除了广告,依旧什么动静也没有。痞子赵的头像一直灰暗,让人绝望。但还是机械的在对话框敲下这些话。
    “你在吗?”
    “在就联系我。”
    “很需要你的帮助。”
    “求你了!”
    “你在吗?”
    “上线后第一时间联系我吧!”
    这种时候,恨不得有通天的本领,一句咒语,一个仙术,就可以逆转一切。
    苏安合上电脑,窝在沙发里呆呆的看着窗外的太阳,脑中一片空白。就那样一直坐到日落,整个房间陷入一种昏暗,就落地窗前的残存光线,孤寂寂的打在地上,就一抹光点,圆圆的。
    苏安拿出电话,翻到沈小冬,却没有打出去。看着电话上的名字想了又想,脑中是何嘉越虚弱的脸,对着他笑,喊他:“苏安,我会不会死啊?”最后还是摇摇晃晃起身,随便抽了间外套,出门。
    车停在菜菜家餐厅门口,苏安下车,却发现餐厅门口挂着木牌,上面写着休息的字样。木牌下面挂着铃铛,风一过,就叮铃铃作响。苏安站在门口握紧了拳头叹气,不知道自己要干什么。
    肖扬的爷爷奶奶突然到了北城,韩菜菜为了好好招待老人家,决定休息两天。突然多出两天假期,还是春光明媚的周末,沈小冬很开心,一大早跑完步,回家就开始大扫除,拖地擦桌,拆被洗衣,还帮着楼下李易之的爷爷奶奶把被褥晾晒到天台,忙了一上午,筋疲力尽的他在阳台拼了两张长凳,顶着暖暖日光睡起大觉。
    不知为何竟做起那样的梦!
    一望无际的绿草,漫过脚踝,他在里面穿行,草叶柔软。模糊了面目的女人在远处喊:“小冬,小冬!”女人穿着宽大白裙,裙角随草叶飞扬,声音温柔婉转。
    他不顾一切的向女人跑去,女人却越飘远。他看着越来越模糊的一团白影呼喊:“妈!”
    镜头忽然摇转,孟姨的笑脸逼近,他被她揽入怀中,她轻轻的抚背安慰:“不要哭不要哭!”他伸手去擦脸上的泪,发现脸上什么都没有,他明明就没有哭。
    孟姨还是搂着他,像妈妈一样的怀抱,轻轻的摇动着,他觉得温暖,把头放心的枕在她怀里,低喃:“我不哭,我不哭!”
    脖颈鼻尖突然有湿润的东西落下,他抬手去擦,湿漉漉的,像是泪。他抬头去看拥他入怀的孟姨,不知何时,竟换了人,苏安眉目深刻的脸近在眼前,他眼角挂着泪,喊:“沈小冬!”
    他呐呐的应:“嗯。”不受控制的抬手,抹去他脸上的泪:“不要哭!”像孟姨安慰他一样。
    眼泪怎么擦都擦不完,苏安安静的看着他,泪流不止。沈小冬的心疼得跟刀割一样!
    “笃笃笃”的敲门声响起,沈小冬还觉得是做梦,反抱紧怀里的人,柔声安慰:“不哭,不哭,苏安不哭!”
    直到“嘀嘀嘀”尖锐的手机声响起,才蓦地从梦里睁眼,怀里抱着薄被,眼角已经湿润了!
    刚才的梦境还历历在目,沈小冬恍然的拿过手机,接通。
    “你,在哪?”是苏安的声音。
    还在做梦吗?
    沈小冬从拼凑的长凳上,抱着被子坐起,眼前暮色四合,晚风吹过,已经有些许凉意了。
    “啊,苏安?”沈小冬一开口,发现声音有些嘶哑。
    “开门,我在你门口。”敲门声再次响起。
    沈小冬这才彻底清醒,鞋子都没穿,冲到门口开门,苏安握着手机站在门口,里面穿了件白薄衬衫,外面套着黑薄风衣,敞开着。沈小冬看到他冻红的手和脸,似乎在门外等了很久。
    沈小冬推开一步,让他进来。
    “我在睡觉――”沈小冬解释。
    苏安点头:“我知道。”
    “外边冷吧?”北城的春天,跟南方的冬天无异,一到下午时分,冷风四起,时常把人吹得面目全非。沈小冬给苏安倒了杯热水,又把阳台上的薄被抱进来,放到他身边:“先暖暖吧!”
    苏安在楼下站了许久,才敢上楼。上楼后却无法敲门,又在阴暗的楼道里立了许久,直到全身都冻得僵硬时,才敢抬手敲门。几口热水下肚,寒气被驱逐,身体回暖后竟打了个颤,苏安发觉自己的手都在不由自主的轻抖。
    沈小冬没说话,弯腰帮他把薄被搭在了腿上,又发现,苏安脚上穿着夏天才穿的帆布鞋,难怪冻成这样!他接过他喝空的水杯,又给他倒了杯热水,顺便把空调打开了。
    “沈小冬――”苏安忍不住喊。
    沈小冬正准备在烧一壶开水,回头望着他:“嗯?”
    苏安看着他,欲言又止:“没什么。”
    沈小冬撇嘴,把水烧上。
    不一会儿,水壶里的水就开始咕隆隆的响。沈小冬忙着收阳台的衣服,苏安靠在沙发里看着他进进出出的忙碌。
    沈小冬把衣服收好,返回客厅给苏安再倒一杯热水,苏安说:“不用了!”他已喝了两杯了。沈小冬把水杯塞到他手中:“不喝,暖手。”苏安望着他,挤了一个笑容。
    “我要上天台收棉被,你先坐会儿。”沈小冬说完,开门出去。苏安起身跟上。
    “你跟来干嘛?”沈小冬不想他跟着。
    苏安没回答,慢慢的在他身后跟着。
    “你今天没来跑步!”沈小冬在前面走着,忽然道。
    “嗯,有点事。”要去医院看何嘉越。
    “昨天也没来。”沈小冬又道。
    “昨天也有事。”不知道怎么面对沈小冬。
    “哦。”
    两人沉默着到了天台的楼道口,沈小冬停下,微微侧身,回头道:“我以为你不来了!”失落很久。
    抬到半空的脚步轻轻落到台阶上,腿部用力,身体往上拉了一步,好沉重。苏安轻轻的应:“哦。”
    沈小冬转身,踏进暮色里。天台顶上,还残存着大好夕阳余光,昏昏黄黄,还有丝丝余热。沈小冬捡了跟木棍,弹起棉被,细尘飞扬。
    “沈小冬!”苏安又喊。
    沈小冬停下手中的木棍,回头认真的看着他,缓缓道:“苏安,你有话就说吧!”
    “要体检了!”苏安豁出去了,鱼与熊掌不能兼得的。
    沈小冬跟之前反应一样,笑了,重新举起木棍继续敲打棉被:“我还以为什么事呢!我知道了。”似乎很不以为意。
    他越是这样,苏安越无地自容,但偏偏面上还要故意做出一副冷然轻松的模样,为了掩饰心底的惊涛骇浪。
    “什么时候?”沈小冬问。
    “明天。”
    “哦。”沈小冬沉默了。
    过了半晌,沈小冬轮着把所有的被子都敲了一遍,才看着苏安问道:“是不是这次体检过了,就要手术了?”
    苏安觉得脑袋有千斤重,但不得不点头。何嘉越等不起了!
    得到肯定回答后,沈小冬轻轻叹了口气。苏安不知道他为何叹气,却从他的眼中,看到了不安和退缩。他说过他也会害怕的!
    52不敢承认的爱
    苏安靠在门前,看着沈小冬铺床,套被褥。他动作熟练,做的很快。他把被子整平后,转身看他,问:“你饿了吗?”
    苏安望了眼窗外,天色已经暗了。他点头,问他:“你想吃什么?”
    “鸡蛋面。”沈小冬笑。
    苏安脱下外套,进了厨房。冰箱里的东西依旧少的可怜,冷藏柜有一小块肉,他拿出来,放到水里解冻。找了半天,没有找到面,他大声的问:“面在哪里?”
    沈小冬就靠在厨房门边,指着冰箱旁边的桌子:“就在那里啊!”一眼就能看到的东西。
    苏安拿过面,准备往锅里放,却发现连水都还没有烧。
    沈小冬上前,接过他手里的面,放到一边,把他推出厨房。
    “我来做吧!”沈小冬怕他做出一锅毒药。
    苏安立在门口,看着沈小冬冷静的煮水,切肉,拍蒜切葱,毕竟在厨房混迹过,远比他熟练许多。
    “苏安,你知道吗,如果这次体检你不说的话,我不会像之前一样,主动提起的。”沈小冬把面条下锅,时不时用长筷子搅动。
    苏安看着他,没说话。厨房的灯光是橘色的,打在他脸上,晕染出一层毛边。
    “我没你们想象的善良呢!”沈小冬忽然转头,望着他笑,嘴里有道缺牙的豁口。
    “看你们能拖到什么时候,最好能拖到他熬不住的时候,突然死了,就好了!”沈小冬低着头搅动着锅里已经沸腾的面。开水的声音,突突突。
    沈小冬苦涩的笑:“是不是很恶毒?”
    苏安摇头,沈小冬低着头没看到。
    “你这么想是应该的!”毕竟过去的一切不是随便就可以抹去的,身体的伤痕,内心的创伤,就算时间是最好的良药,也没办法完全根除的。苏安太了解。
    “可是,不想你――”顿了下,但马上接着道:“不想你们为难,也不想自己良心不安。”沈小冬夹起一块肉,放到嘴里嚼,看熟了没有。有些话说了有什么后果,沈小冬很清楚。
    苏安说不出话来。
    沈小冬敲了一颗蛋入锅,等蛋清变白,便马上举锅连汤带面倒入大碗。
    “这是你的。”他把面端送到苏安手上。
    苏安端着面,没动,还是站在门口。沈小冬提醒:“烫手。”
    苏安这才把面端出,放到外面的桌上。沈小冬递了双筷子出来:“你先吃吧!”开始煮第二碗面,炒肉,加水,等水沸,加面,烫蛋,过程很简单,也很快。他把面端出,苏安坐在桌前,拿着筷子,盯着碗里的面,一动不动。
    沈小冬把面放下,安静的坐下来,小口小口的吃面。
    苏安目光移到他脸上。沈小冬面挑到一半,停下动作,看着他说:“别看我。”苏安依旧看着他,沈小冬放下筷子,叹气道:“苏安,我早就说过,不要对我太好,我特别害怕你对我好。人都是贪心的!”最后一句是说给自己听的。
    “所有一切都是我自己的选择,不是为你,是为我自己,为我自己的良心。孟姨当年为救我才死的,没有孟姨就没有今天的我。你也知道的,所以,你不用为难,该怎么办就怎么办。”沈小冬看着苏安静静说完,像卸下一块砖头,心里一下子轻松许多。
    苏安低头,拿起筷子,夹了一口面,送到口中,已经有些凉了,面也开始软沱。
    沈小冬见他动筷,也拿起了筷子。
    两人差不多同时吃完,苏安起身告辞:“我先走了。”
    沈小冬把他送到门口:“明天见。”
    苏安在门口顿住,蓦然转身:“沈小冬――”
    “嗯?”沈小冬抬头。
    苏安的脸都扭曲了。
    “恨我吧,恨所有伤害你的人吧,恨这个世界吧!”那样他就会好过点。苏安咬牙切齿道。
    苏安突然的转变有些可怕,沈小冬往后退了一步,盯着凶狠的苏安,被惊得说不出话。
    苏安瞪着他,转身很快下楼。
    沈小冬站在门口,刚刚吃下去的面好像返到喉咙,让人想吐。
    李易之从爷爷奶奶家出来,想上楼看看沈小冬,却在门口碰见从楼上冲下来的苏安,看上去心情很差。
    “苏安!”他先喊住他。
    苏安看到李易之,很意外。
    “你怎么在这里?”
    李易之指指背后的防盗门:“我爷爷奶奶住这里!”
    苏安的触角升起:“沈小冬租的是你的房子?”
    李易之看着他敏感的样子,故意点头。
    万箭穿心。苏安望望楼上,想到沈小冬对他的各种拒绝,箭扎了进去,又被拔了出来,血肉模糊。他条件反射的转身,欲往楼上走。
    李易之拉住他,及时解释:“骗你的!怎么能那么巧?”
    苏安冷冷的看着他,等着他后面的话。
    李易之环顾四周:“我们要在这里聊?”
    苏安往下走,李易之跟着。
    两人在小区里找了个简陋的奶茶店,一人要了杯抹绿奶茶。
    外面冷风一吹,苏安冷静下来,开始后悔刚才的冲动行为,不管是对沈小冬说的那番话,还是质问李易之的行为。
    李易之看出苏安的懊恼,笑:“我一直以为你刀枪不入。”
    苏安哼:“我又不是超人。”
    “沈小冬找房子,刚好我爷爷奶奶在出租房子,又刚好碰到我。我跟爷爷奶奶说了声,他是我朋友,就算便宜了房租。仅此而已!”李易之解释的简单明了。
    苏安用手扶住额头。
    “你以为我是特意找到沈小冬,把房子塞给他住?”李易之笑问。
    苏安冷着脸瞪他。
    李易之淡淡笑开。“你觉得我有什么立场这么做?”他反问。
    苏安没想过这个问题。
    “我是医生。”李易之苦笑,只有这么一个立场可以完全支撑他把房子租给沈小冬的理由。可他不是个好医生,如果是的话,他应该把沈小冬藏起来,应该举报,应该揭发。他什么都没做,只是把房子便宜的租给了他,为了可怜他,也是为了那一点点残存的良心。
    “这也不是好立场。”李易之自问自答。
    苏安看着他,微眯了眼。
    李易之笑,似乎看穿他的想法,摆手道:“不是嘉越。”
    苏安冷脸道:“我知道。”何必要强调,所有人都知道。
    “所以,都是凑巧。”李易之把自己撇清了,他不明白自己为何要大费周章的说明这个,为了沈小冬,还是为了苏安看着沈小冬眼中的光。自己做不到的事情交给别人去做,是不是也是一种良心发现呢?
    苏安自嘲:“不是凑巧又怎样?”
    “我怕你胡思乱想。”李易之想说“我怕你吃醋”的,这种话更像是一种玩笑话,说出来对面的人估计要翻脸。
    苏安没否认,李易之说对了。可是,胡思乱想也只是恼怒沈小冬宁愿接受一个陌生人的帮助,也要拒绝他的。沈小冬的倔强让他无可奈何,又让他抬不起头。他对他好是因为愧疚,是因为补偿,这种好是有目的的,不管怎样都洗不清。
    “我觉得自己特别猥琐。”苏安苦笑。
    李易之听后一愣,随后笑道:“我一样。”
    谁又强得过谁呢?
    “明天最后体检。”苏安说。
    李易之沉默的看着他。
    “体检完了就要手术了。”苏安想象不到手术的结果。医生说成功率很高,但不是百分百。
    “真快!”李易之感叹。
    “可不是吗?”苏安笑,该来的还是会来,还不如一开始就坚定的做个坏人,不给自己赎罪的机会。
    “要不要喝酒?”李易之提议。
    苏安扫了眼桌上两人都没动过的奶茶,心道早该这样了。
    两个并不算熟的男人居然相约着去了酒吧,一人半打嘉士伯,并排坐在吧台前,自顾自的埋头苦喝。
    一瓶啤酒下肚,苏安大了舌头,他酒量向来不好。
    “你为什么不接受嘉越?”也只有借着酒才能问出这样直接的问题。
    李易之已经灌了两瓶下去,不过仍是一脸清醒。
    “我不喜欢男人。”理由够足了,却偏偏是最缺乏说服力的。李易之往嘴里倒酒。
    “但之前又为什么要在一起呢?”苏安继续问。
    李易之惊讶:“他跟你这么说的,说我们在一起过?”
    苏安晕乎乎的点头。
    李易之伏在桌上笑,笑完了,拿过一瓶酒灌下半瓶。
    “何家有多厉害,光是报出何年真的名头,就能得到不少好处。”
    苏安愣了,他想不到一脸淡然冷静的李易之,也会有这样龌蹉的时候。
    “明明不喜欢男人,却还是跟一个男的玩暧昧游戏,为了助学金,为了转系,为了保研机会,为了出国机会……为了自己,为了一个别人嘴里的光明未来,似乎什么都可以试试。”这是李易之最不愿意回忆,也不愿意面对的过去,龌蹉肮脏。他还记得保研前一晚,何嘉越问他:“你想要这个机会吗?”他坚定的点头。何嘉越说:“那吻我。”他毫不犹豫的吻上了他。第二天,何嘉越放弃自己的保研机会,给了他。院里就两个名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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