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谈成功?这辈子都不可能成功的!”
    这话不停的在林琨耳边响起。这是他出发之前,李沛霆和他一起就和谈这场大戏该如何唱好而进行推演时,所作出的结论。对这样的结论,两个人都是这样坚定的认为的。
    “两家开出的价码,条件相去何止天壤之别?”李沛霆将手中的水烟袋放到一边,自然有个腰肢款摆妖娆多姿的天方胡姬忙不迭的拿到手里,给主人装上新的烟草。
    “以我对多尔衮的了解,他无外乎是要咱们开发同清军的贸易,然后,割出来江南的几个地方来给咱们,答应主公可以裂土封王。笑话!主公要是想做皇帝,早在十年前就可以自立为帝了!还用得着等到现在?!而且,他给咱们的地盘,十有八九,不是两广、福建这些原本就归咱们南粤军管辖的地面,就是现在为李闯、张献忠的几个儿子控制的四川、贵州等处地面。想让一个空头人情,拿出一张半个铜子都不值的诏书,就换来咱们和李自成张献忠两家打得一佛涅槃二佛出世的,然后他在一边吃着咱们卖给他的大米,养得精神十足了,趁着咱们打得筋疲力尽的时候,突然间一个早上杀将过来,到那个时候,咱们就是想当奴才都当不成了!”
    按照李沛霆向李守汉提出的建议,和谈的条件应该是这样的:在军事上,清军退回山海关外,双方恢复到崇祯十七年时的战略态势。在政治上,清军要延续当初黄太吉提出的条件,成为南粤军治下的藩属,也就是说,清,作为一个政权,要向李守汉称臣。作为弥补的条件,在经济上,南粤军会向清军开放互市贸易。而且,不局限于某地,也不规定互市的场地数量、季节等等。换言之,只要你有东西可以和我交易,有银子可以采购,我就会不分时间地点的和你进行贸易活动。
    除了开通互市贸易这一条可以算得上一拍即合勾搭成奸之外,余下的两条,绝对是没得谈的。
    不过,这也正是李沛霆、林琨和整个南粤军集团的目的所在!
    眼前的目的,就是要争取时间和空间。这一点,南粤军与清军之间却是殊途同归的。因为,“主公已经下了总动员令,整个南粤军系统,现在进入了战时体制。准备同鞑子大干一场!”
    不过,散布各地村庄集镇州府的壮丁们,需要时间才能完成动员集结,还要编制成军,然后逐渐北上。各处工场里、仓库里堆积的武器盔甲,也是需要运输、发放,才能在士兵手中形成战斗力。还有,大批粮草从储备的仓库里调拨、运输北上,充当军粮;采购大批的肉食、咸鱼、风鸡、腊肉,肉食作坊里生产肉瓷罐,这些,都需要时间。
    何况,南粤军面临的,不仅仅是清军这一个敌人,还有自己内部和眼下整个大明体系的各种错综复杂的矛盾。
    别的不说,在从杭州商贸区撤出之后,还不曾在钱塘江中完成船队编组,便有斥候来报,鲁王朱以海,在绍兴筑坛祭天,宣布以鲁王、大明宗室的身份,担任大明监国之位。担负起复兴明室驱逐鞑虏的任务。
    这还了得?!虽然眼下大明弘光天子不幸蒙尘,潞王朱常淓可耻的做了大明宗室的败类,但是,宗室随随便便的便自立为监国,宣布自己是皇帝的这股歪风断断的不可以张!何况,你们都自己宣布自己是大明朝廷的合法继承人了,我们是不是又多了一个主子?这件事,你们和我们商量过了吗?!
    手中握着四个二两个王的好牌,郑芝龙自然不会把手里连一张牌都没有的朱以海放在眼里。他严格按照大明礼仪流程,到邹太后的座船上拜见了太后。征得了这位大明硕果仅存的地位最高、身份最高的老太太的允许之后,以方国安部下这一万多人为先锋,兵马炮船直扑钱塘江南岸的绍兴等处,一举将试图篡位自立、图谋不轨的鲁王逆党擒获!
    “把这些人押到上海县去!到时候,主公会禀请太后,说明这些人的罪行。到时候,是按照国法处置,还是按照家法处置,咱们做属下的,只管听号令就是了!”
    在自己的旗舰上,郑芝龙看着惊魂未定的马士英,云淡风轻的回答着他的问题。在郑芝龙这个积年海盗看来,眼下的朝廷军国大事,其实和海盗团伙之间的火并、攻战也没有什么性质上的不同。所差距的,不过就是规模和名义罢了。海盗团伙之间可以明火执仗的直接干,而朝廷则是需要有个高大上的名义,好占据道义和法统的制高点。“其实也都是扯淡!历朝历代哪个皇帝是靠着道义名分上来开国的?不都是刀枪弓马实力打出来的?要么就是阴谋诡计搞政变弄来的?可是,没有实力在手,你拿什么搞政变?也就是一个王莽,靠着好名声上台,结果留下了千年的骂名。相反的,弑兄屠弟于前庭,囚禁父皇于后宫的那位,反而留下了千古佳话。他手中如果没有秦王府十八学士,没有尉迟恭、秦叔宝等将领,没有几万玄甲骑兵在手,哼哼!你试试看?!”
    郑芝龙的这番话,说得肆无忌惮,让刚刚从清军铁蹄利爪下逃出生天,原本打算着到了上海县之后,好生的休养些时日,借着李守汉的实力还可以东山再起,重新执掌大明朝廷的权柄,恢复他大明首辅的荣耀和光彩。可是,听了这么一番直言不讳的话,他突然有一种小白兔从狼嘴里侥幸逃出,却一步跳进了老虎口中的感觉。
    “原来,那是一头老虎。多年来,我们都被他的温顺蒙蔽了双眼,忘记了他顺从的外衣下面,却是一头老虎的躯体。”马士英苦笑着,对自己之前不切实际的幻想拱手说再见。他要好好的想想,船队到了上海之后,该怎么随机应变以保全住这颗大好人头,进而求得富贵功名。
    “李卫儒啊李卫儒,你到底是要学曹操,还是要学赵匡胤?或者,你要学李渊?”饱读诗书,熟悉历朝政事的马士英,在自己的船舱中冥思苦想。最后,他得出一个答案,“想来,李卫儒是要效仿他的祖先,陇右李家。先拥立一个皇帝,然后,再以这个皇帝的名义号召天下,平定各方之后,最后,取而代之!”
    李家父子趁着天下大乱之际,利用存放于太原晋阳宫的武器甲胄和粮食,在太原起兵,第一步就是干掉了各处对自己的号令不闻不问,甚至是不听招呼的隋朝官吏,然后兵进关中,夺取了这块巩固的根据地之后,拥立了杨广的孙子为大隋朝的皇帝,然后,李家父子以这个小孩子的名义为号召征讨四方。最后,大隋朝变成了大唐朝。
    “看来,李守汉,或者是他手下的人们,又要把陇右李家的家传手段拿出来了啊!”江风烈烈,吹得船队向东疾速而行,马士英的心情可没有那么好。他的脑子里思绪万千,犹如一团乱麻,不时的有个念头电光火石一般一闪而过,但是又捕捉不到。
    “唉!权且如此!一切都等到了上海,见到了梁国公之后再说吧!”潜意识中,马士英已经给自己做出来了选择。
    而此刻在南京与洪承畴就双方的和谈条件相去甚远而不疾不徐的磨牙打屁的林琨,白天同洪承畴等人唇枪舌剑的讨价还价,晚上则是同多铎等人歌舞宴饮,酒池肉林的,过得无比腐败。
    “让八旗上层迅速的被六朝金粉之地把骨头泡了,这也是你的差使之一!要让这些来自关外白山黑水之中的土包子暴发户们,迅速的知道这世上的各种新鲜玩意儿!”林琨不断的介绍着各种吃喝玩乐的花样给多铎博洛和新近从京师赶来接任的勒克德浑贝勒,让他们不停的有着眼前一亮脑洞大开的感觉。
    投桃报李,多铎收了林琨的礼物,学习了各种新鲜事物,少不得也要有些回赠。不然和他的身份不匹配,当真就成了从乡下来进城见世面的土豹子了。他从李成栋们进献给他的江南美女当中选出了一百余名,“这些算是本王送给梁国公的回礼。”他也从那些晋商和投降官员们的口中得知,李守汉此人也是个帷幄不修的主儿,在自己的后宅之中,什么母女姐妹等等货色一应俱全。这倒是让多铎顿起知己之感。所以,“本王送给梁国公的这些人,都是江南大户人家出身。往往他们之间还有亲戚关系,有妇人,又有女子。什么妯娌,母女,姐妹,姨甥,姑侄等等,本王一时也分不清那许多了,请梁国公闲暇时慢慢品鉴便是。”
    多铎也是见多了兄弟夺权,宫闱争斗戏码的人物,他也清楚,虽然说眼下李守汉的精力、年龄都不是什么问题,但是,一下子让他内宅之中多出几十个甚至上百个女人来,无论如何都会在一定程度上牵扯他的精力。甚至可能会在他的儿子们当中打下矛盾的裂缝。
    虽然不是南粤军的核心圈子中人,但是,对于这种大宅门之中的权力斗争,林琨也是听得多了,见得多了。但是,对于多铎送来的这份大礼,他又不能不含笑收下,人家说的很清楚,这是送给你家主公的回礼。而且,不光是一百多个女人,连身边随行的丫鬟婆子,四季衣服珠宝首饰等等一应俱全。基本上,她们在家时什么样的生活状态,原样照搬过去了。
    “唉!我要是把这一百多个活宝都送回去,只怕,几位夫人、几位公子会撕碎了我的额!”林琨苦笑了一声。
    他忘不了在上海县天后宫的那一幕。
    作为李守汉的临时住所,南粤军统帅,同时又是大明梁国公、大将军的行辕所在,天后宫自然是戒备严密。不过,那一天,天后宫从庙前的旗杆下一直到天后娘娘的大殿前,站满了人。
    这些人,身份极为复杂。涵盖了南粤军体系中的工农兵学商各界。(敲黑板!这里的学,是做科学技术研究的,以及南中大学和若干所学校当中的学生和技术人员,同那些只会舞弄文墨,吟风弄月的额无聊文人完全是两种生物。)而极为显眼的是,在人群之中,还有十几位身披着道袍僧衣和天主教服色的宗教人士。
    在这些人当中,又以若水道长最为醒目。身披着八卦道袍的他,手中执着一柄拂尘,那拂尘却是用殷商之地的野牛牛尾上的毛所制成。头上没有戴道冠,反而在发髻上插着一头光华灿烂的羽毛。有懂行的人悄悄的向旁人解释,这种羽毛冠,那是殷商后裔之中的礼仪,若水道长头上的,只怕相当于王侯级别才能有资格佩戴的。道袍上,什么翡翠宝石装饰自不必说,道长胸前,更是用粗粗打金链子镶嵌了一块硕大的美玉悬挂在胸口。远远的望去,颇有几分暴发户的味道。
    这个场面,作为一个新人的林琨自然是有些忐忑,在他看来,这样的做法,不啻于兵变、逼宫一般。一旦李守汉翻了脸,那些南中老人自然不会有太大的麻烦,毕竟他们是和主公一路打天下走过来的,只怕他这个新人先要倒霉。他站在人群之中,虽然身上穿着苎麻制成的夏布道袍,透气排汗极好,可是,额头鬓角还是细密的汗珠不断冒出。
    “别担心。这种事不是第一次了。”站在他身前的李沛霆回头看到自己的小兄弟这副神情,不由得又好气又好笑,忙用低低的声音告诉他。的确,这种场面,在南粤军老人当中,已经不是第一次经历。当初,也就是在河静的守备府门前,发生了同样一幕。也就是因为有了那一次,李守汉才从河静一隅走出,平定阮家一步步成为南中的统治者。
    “咱们这位主公哪都好,就是在关键时刻有些优柔寡断妇人之仁。又碍于君臣大义,抹不开脸面,下不去手脚。所以,咱们这些做臣子的,就要用民意军心来帮他下一下决心。让他知道,这不是他一个人的事,而是整个南中,整个南粤军,整个天下的民心所向。所以,他就不必拘泥于那些小仁小义了,要以天下人为重!”
    这话,让林琨听了之后又是出了汗,只不过,是一身的冷汗!乖乖!主公这么做,要么真的是宅心仁厚,忠心于大明。要么就是绝对的权谋高手,懂得操弄利用民心,大打民意这张牌。
    “这也算是一种别样的劝进吧?”林琨心里暗自的思忖着。眼前的这一幕,在李沛霆这样的南中老人看来,不过是重演了当年在守备府前的景象。但是,在林琨这种新近进入南中权力层的新人眼中,则是一堂崭新的扫盲课,同时,也是一种预演和筹备。
    “日后驱逐鞑虏,收复了南北两京,甚至是恢复辽东,那么,主公还会是大明朝廷的一个臣子吗?咱们要好好的学学这些,日后也好用得上!”不光是林琨一个人内心是这样的想法,连一身打扮一半是中原道士一半是殷商后裔混搭风格的若水道长,也在心里悄悄的盘算着,该怎么筹划各类的祥瑞,各种的异象来向主公进言,说明天命所归。
    “贫道眼下在海外,可谓是百万人之上。这一场富贵,来自于何人,洒家自然清楚得很!与他老朱家有着半个崇祯通宝的关系?吃谁的饭,贫道就要向着谁说话!”
    在天后娘娘的神像前,李守汉坐在一张交椅后面,眼睛扫视着眼前这一片黑压压的人头,心中不由得百感交集,甚至莫名的有些悲凉,有些恐惧。是他,一手缔造了南中这个政治经济实体,一手打造了南粤军这个军事力量。可是现在,这个实体,这个力量,有了自己的想法和诉求,要向他来表达这种诉求了。
    “难道,你们就真的不能帮助我完成中兴大明的伟大事业吗?”他在心中痛苦的纠结着。眼前,是他的女儿,儿子,一群元老宿将,以及来自于南中各地的工场的工人、技师,各处的种田大户,农场场主,茶山的茶农,沿海滩涂垦区的农户。也有各处商号里的掌柜的、伙计,海船上的水手,学堂里的学生、老师。从人种肤色上,除了汉人、各处苗瑶溪洞之类的土人之外,更有肤色漆黑的那些官奴,身材矮小的倭国劳工移民,还有那些高鼻深目金发碧眼的泰西各国之人,更有若水道长身边肤色赭红用羽毛装饰冠冕的殷商后裔。他们今天能到这里来,李守汉很清楚,背后如果没有人组织串联,那是绝对不可能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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