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生好 作者:苏眠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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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斟满了两只青铜卺。而后她放下酒壶,又摘下发上银簪,往卺中探了探。

    无毒。

    她回头看着他。

    她没有笑,他却觉得她分明是在笑,那么温柔,那么安静。

    他便好像中了魔一般走上前。方才在生死拼杀中犹面不改色的,却在这无人能见的空荡荡殿宇里感到喉头发苦。他吞咽了一下,眸中含着怜惜和愧疚,“阿寄……”

    她却只递给他一只卺,自己手中也捧着一只。

    两只酒卺以彩色丝线相连,象征着夫妇二人从此再也不能剪断的羁绊。

    没有傧相,没有司礼,没有热闹的朋友,没有快乐的亲人。

    他们的结合,是在文初二年正月廿六,一个极冷、极暗淡的黄昏。这一日没有太阳,入夜之后亦不见星月,铁幕一般的黑暗苍穹之下厮杀不绝,羽林卫与旧北军在长安城中陷入了长久的巷战。

    卺中酒喝干,青铜的卺落在地上,旋了两旋才停住。顾拾对她微微地笑,眸中含着柔软的醉意:“阿寄。”

    阿寄默默地凝望着他。

    顾拾的笑容眩目,底下却似泛着酒的涩味:“阿寄,做我的皇后,好不好?”

    ***

    两人没有行跪拜礼。在饮完合卺酒之后,顾拾牵住了她的手,两人的手心里都是冰凉。

    “阿寄,外边还很危险。”顾拾一个字、一个字慢慢地道,“我必得出去看着他们,大乱之后,总须有人出头……”

    阿寄点了点头。

    顾拾看她半晌,最后却是轻轻地笑了,往她额头上吻了一吻。他拉着她往大殿后走去,穿过一条甬道进了后殿的一间干净无人的侧室,扶她坐下来。

    “这一身行头太重了。”顾拾在房中翻找片时,找出来几件衣裳丢在床上,“我换件衣裳便出去。”

    说完,他便径自解开了衣带,吓得阿寄连忙起了身去将房门锁严实,却迟迟不敢转身看他。

    却听见身后少年扑哧地一声笑。

    他好像很久没有这样开心过了。当战况如此紧急的时刻,他却在这个昏暗逼仄的小房间里同她玩这种情趣,这未免有些不识时务。可他却忍不住。

    本来天下大事于他而言也不过是一盘游戏,而她,才是他最认真对待的战局。

    他慢吞吞地脱了外袍,将床上那衣裳抖开来,皱着眉打量半晌:“这是什么服色?”

    她下意识回了头去看,却恰见他里衣的衣襟都披开,毫不顾忌地露出一片精瘦的胸膛和小腹——

    她脸红得几乎冒了烟,一句“无耻”堵在嗓子口,直气得她立刻捂住了眼睛。

    他哈哈大笑起来,将那件寻常外袍穿上身,随意地将衣带打好了结,又拿过一方巾子将头发包住。

    阿寄全没有看见,少年的声音便陡然间近在咫尺了:“我要走了。”

    她终于抬起了头,险险撞进他的胸膛。顾拾穿的是一身普通小厮的短打青衣,袖口紧束,黑色布巾包头,他正一手抵着门低头凝视着她,光洁的额头下是一双深邃的眼,薄唇抿着淡静的笑。

    他又含着笑重复了一遍:“我要走了。”

    她的心里其实仍然是迷惑的,即使他坦白出自己对那高高在上的帝位的野心,她却仍无法真切地感觉到,这个天下予取的选择已经逼至眼前。

    好像是直到这个时候,她才惶然发现,自己并不能完全了解少年想要的是什么。

    顾拾伸手拉开了门。阿寄忽然一把抓住他的手,认真地看着他。

    他一怔,轻轻笑道:“怎的,舍不得我?”顿了顿又道,“外边战况不明,你千万不可以乱走,就在这里好好等我。钟嶙已经抢占了北阙,顾真不在话下,但顾真手底那几员大将却有些麻烦。——啊,还有袁琴,他不见了。”

    说着说着,好像在同她解释一般,他自己却先有些烦恼地笑了。

    “我好像总是让你等我,可我自己分明也没有把握。”

    这一回,她没有再安慰地摇头,而是踮起了脚尖,轻轻吻了吻他的唇。

    雪花般的触感转瞬即逝,微微的错愕过后,他偏过头去咳嗽两声,耳根竟然泛起了微红。

    他仓促地拔足出门,她将手扶着门扉,看着夜色从天空降落。

    如斯夜色之下,外边的震天声响都变得很模糊、很遥远,好像只是别人舞台上的戏。

    阿寄关门回身,将满头笄珈取下,静了片刻,又换下了沉重的吉服,穿上了顾拾找出来的下人衣裳。她扎紧了腰带,将顾拾给的匕首揣入怀中,她推开了门,穿过帘幕飞卷的后殿,径自往未央深处的掖庭而去。

    ☆、第43章

    未央宫在一年之间两次遭逢大乱, 宫婢宦侍们早学成了精, 见风向不对便全都逃了。与那些磨磨蹭蹭心怀侥幸的文臣武将相比, 宫里的这些最底层的下人却是最懂得如何保全自己的。

    厮杀尚未蔓延到掖庭, 而宫外不知何处被人放了火,妖艳的火舌攀上了北方的夜空,映亮了这黑暗的深宫。道路上积冰甚滑, 狂风在夜间大作,摧折宫中干枯的草木, 仿佛从千万个看不见的孔窍里发出缕缕不绝的呜咽声。

    阿寄一个人沿着墙根, 按着记忆走到了掖庭,冷宫里尚还有些不明所以的女人, 有的倚着门扉望向她,被暗光映出的脸色白得像鬼。

    阿寄加快了脚步小跑着上了台阶,推开了秦笑所在的那一处宫门——

    “哗啦——”

    冷风呼啸着灌了进来,一条白布倏然飞飘到她的眼前。

    她睁大了眼睛。

    一双精致的、软红色的绣履, 就在她面前三寸之处,飘飘荡荡。

    她往后跌退两步, 却绊倒在门槛上,就这样瘫倒在地,面色惨怛地抬头看。

    秦笑穿了一身明艳而不失端庄的襦裙,面容还上了妆, 一双眼角微微地上挑,好像还有温柔的眸光流眄。可是那一道过长的白绫绕过她的脖颈,窒息的痛苦将她的妆容全打碎了, 那张脸……那张脸……

    阿寄移开了视线,天边耀过一道火光,又急促地消灭掉,映出她灰败如土的脸庞。

    “他啊,他不是个温柔的男人。”记忆里的秦笑曾含着优雅的令人沉醉的笑,“可惜了我也不是个善解人意的女人,我们在一起时,整日整日地都是吵架,吵着吵着又去了床上,下了床便接着吵……”她曾经将手指点着下巴,怅然若失地道,“我们那时候太年轻了,竟不知道,这样的日子,很快就会挥霍干净的……”

    “可我原还以为,我可以同他吵一辈子的。”

    夕阳的光芒曾经落在这个女人寂寞的眼眸里。

    从此她再也不会笑了,无论是自嘲还是嘲人的笑,无论是迷人还是自迷的笑。

    她曾经是这世上最美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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