莉莉娜从帝国区内各个大神殿召集起来的生命女神教徒已经开始忙碌工作,救助伤员,治疗那些因辐射和高热而感染了致命疾病的病患,这样应该能把战后损失减少到最小。在这个对伤病员集中救治的小村庄,掀起了另外一种忙碌的热潮:神教信徒们通过祈祷而施展出来的奇妙神术让所有人万分惊奇,这种神奇的力量是连反抗组织的绝大部分正规军战士都没见到过的。当然,在梅洛瓦名下的奴隶种族中,也有会使用魔法的文明存在,但这颗星球上的奴隶们被完全隔离着,他们所见识过的东西其实很少。于是生命神教教徒的医疗还起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作用:神奇的“魔术表演”极大缓解了伤患们的痛苦,也让被战争惊吓的孩子们终于能露出点笑容。在发现这个现象之后,数名处理完伤患的教会女骑士很乐意地开始了“表演”,用神奇的神术和治愈魔法把全村的孩子们都吸引了过去——这样至少可以让这些孩子暂时忘记他们身后满目疮痍的家园。
    阿奴丽丽和她身边的反抗组织战士们惊奇不已,他们看着那些身穿华贵的教会长袍或铠甲,周身都被神光笼罩的圣徒们就那样毫不在意地在泥土地上席地而坐,把一个个脏兮兮的小土孩招呼到身边,给孩子们表演各种有趣的小把戏;看着那些据说是真神的仆人,本应该在神殿中享受凡人朝拜的门徒们奔走在伤者中间,挽起衣袖满头大汗地救助他人;看着一个戴着花冠,披着白色神袍,被尊称为圣女的圣洁少女被孩子们蹭了一身的血污,却微笑着恭喜孩子的母亲,告诉她她的儿女已经恢复健康——比起梅洛瓦伪神的面具被揭下的一刻,眼前这无法想象的一幕更让他们难以相信。阿奴丽丽对我露出了质疑的神色,因为就在刚才,我告诉这个女孩,现在这些乘着极光降临的教徒们就是真神的追随者,他们所追随的,就是梅洛瓦人一度妄想成为的神明。
    显然这些人与当地平民心目中的圣徒有着天差地别的不同。
    “别惊讶,‘神’这个字眼本来就不该有负面意义,只不过梅洛瓦人在你们面前把这个名字给毁了而已,”我微笑着,看向手心里那个蜷成一团,抱起我一根拇指当做被子盖在身上的小不点女神,叮当睡的正香,而且稀里糊涂地说着梦话,“神有很多,管理着无穷无尽的世界,他们创造世界,又创造生命,因而把世界和凡人都看做自己的孩子。他们不会在乎凡人是否崇拜自己,也不在意凡人有没有给自己建立神庙——他们甚至不在乎自己创造出来的生命是不是知道神明的存在,如果能对孩子们的发展有帮助,他们甚至不介意凡人在特定的阶段宣扬起‘无神论’,然后躲在一旁默默地看着他们自己发展。我认识的神就是一帮这样奇怪的家伙。尽管不少家伙性格古怪,但在对待凡人的问题上,他们像容忍最恶劣的熊孩子一样容忍很多东西。梅洛瓦人以为神是一种力量,以及与这份力量相匹配的地位,但实际上,神是一个职位,以及与这个职位相匹配的责任。他们搞错了这一点,于是坐拥着帝国的财产,有着比任何一个种族都高的起点,却几万年来都钻在自我膨胀的死胡同里出不去。”
    阿奴丽丽带着惊奇的神色听我说完这些,她可能需要很长一段时间才能完全理解这一番话,现在,她只是好奇地问了一个问题:“那……这就是世界的真相吗?”
    “差不多吧,一小部分,”我哈哈一乐,“你们不知道的事情多着呢,等跟帝国正式接触一阵子之后就都知道了。世间真相嘛……或许世界有着比你们想象的更加险恶的一面,但生活绝对比你们想象的要好很多。其实你知道么,帝国也是神族的一支来着……”
    阿奴丽丽和旁边两个一路旁听的反抗组织战士顿时愣了:“哈?”
    我特别尴尬,挠着头发:“咳咳……我知道我看上去不太像,但你没发现除了我之外,我们剩下的人都挺……至少我们带来的军队都挺有气势的么?”
    我想说剩下的几个人的,后来想想看,光浅浅跟莉莉娜这跳脱二人组的存在就足够干掉所有人的平均印象分,所以赶紧改口。
    阿奴丽丽继续保持目瞪口呆的状态,貌似压根没注意我在说啥,我这时候感觉很纠结:你说这该怎么介绍呢?难道真跟莉莉娜当年一样,见人就说:“你好,这是鸦神,这是鸦神她二大爷,这是鸦神她舅姥姥……”我感觉真要这么一介绍,那自己就真的彻底没啥形象分了……
    或许有空我应该去找冰蒂斯取取经,了解一下星域那帮神明们是怎么跟凡人接触的,又有威严又能卖萌……
    “好吧,这个话题不重要,反正我们这一支的神系还没开张呢,”我撇撇嘴,结束掉眼前有点古怪的话题,看到四周的生命神教信徒们已经把救治工作进行到一大半:生命神力在治病救人方面简直是个bug,除了信春哥和直接拜叮当之外,你实在再难找到比这更高效的治疗术了,“这些教徒只是一小部分,还有更多教徒正在传送门前排队,要把十三个世界好几兆亿的伤病员都救过来,这可是个大工程,啊,还有后续的基因调整和神经毒剂后遗症问题……反正现在梅洛瓦人也完蛋了,估计我得把国内那些萨满德鲁伊星际医疗兵之类的都拉过来帮忙才行。你们还有得忙,我希望你能负责一下接应工作,其他奴隶种族的接应人员就让他们自己的独立组织去操心吧。”
    我思考着,后续的很多事情现在就要早作准备。对这些世界的土著文明进行战后扶植只是所有事情中最简单的一步:因为现在战争已经结束,相关的不少事务都可以放心交给我们的仆从军去处理,树精灵应该是最合适的人选,没有比他们更擅长这种工作的了。而需要帝国军部和行政方面操心的,主要是多出来十几个直辖世界的问题。感谢梅洛瓦人这么长时间的建设——帝国一次性多出来十三个有基础设施的直辖宇宙。这是一个巨大的战果,我觉得和意外到手的那批皇家星舰一样属于巨大惊喜。现在这十三个世界必然要并入帝国版图,否则就不是帝国作风了。接下来我们要启用离世庭园,把这些世界“拉”到帝国疆域内,具体给它们重新编制个什么坐标,是当做内陆区还是远疆地区,那就让军部的家伙操心好了。
    而除了世界编制的问题,还有就是对当地那些具备一定战斗力和文明潜力的土著居民如何收编,是否并入仆从军。如此多的种族,其情况也各不相同,他们中有一些对继续成为高等文明的仆从军有很强的抵触心理,阿奴丽丽面对这个话题的犹豫也证明了这个情况,但也有一些文明应该还是可以收编的,在奴隶反抗战争中,曾经有很多起义部队和帝国军协同作战,几乎可以说他们已经在帝国仆从军这个位置上“实习”了一把,所以我觉得这十三个世界应该还是能组织出一批新的仆从军的。
    那么军统部又要有的忙了。
    由此可见,真正要治理国家果然是个相当麻烦的事情,你的任何一步行动后面都跟着至少十倍的细节问题,并且每个问题都多多少少有需要你亲自过问的地方,那些把帝国战争当成俩帮派火拼,以为各自拉着队伍打完之后抢东西回家就一切ok的……可以洗洗睡了。
    我看看时间,发现天色不早,于是跟阿奴丽丽提起了众人来此的另外一件事:
    “我们是来带走图拉佐的,他应该还在地心避难所里吧。”
    听到这句话,阿奴丽丽的脸色立刻有了变化,她很聪明,知道我是什么意思,但她也很清楚,自己这时候也做不到什么。
    图拉佐是一个梅洛瓦人:百分之九十以上的梅洛瓦人都是奴隶种族的死敌,然而剩下的百分之几却恰好相反,图拉佐是其中最为特殊的一个。对阿奴丽丽和她的族人们而言,图拉佐是导师,是这一千多年来的庇护者,是让自己这个种族能得以保留下最后一点种子,坚持到今天黎明到来的恩人。甚至对其他那些刚刚获得了自由的奴隶种族而言都是这样。不可否认,奴隶种族中可能会出现主张对所有梅洛瓦人不分青红皂白极端报复的复仇派,但真正反抗组织的知情人却知道,他们的生存空间和战斗时获得的武器,全都是保守派梅洛瓦人暗中支援来的,这些保守派在梅洛瓦入侵这些宇宙的一开始就与当地土著站在一起,并且在被巴瑞安打压之后都一直坚持为反抗组织提供力所能及的帮助。
    他们并不在乎这部分梅洛瓦人当年有没有背叛过希灵帝国。
    我知道阿奴丽丽是对图拉佐最为尊崇的那部分人之一,她的表情也暴露了她现在的心情。
    “导师……会被怎么样?”阿奴丽丽尽了最大努力,希望让自己的声音听上去平静一点。
    “会被送上军事法庭,为七万年前的叛国行为接受审判,”我叹了口气,“说实话,我个人已经不恨他了,但他当年对我们的帝国犯下大错……按照帝国法典的话,叛国罪将处死刑。”
    阿奴丽丽瞬间睁大了眼睛。
    “但我觉得,他和其他保守派会被酌情减刑,”我想了想,如此宽慰道,“他们和激进派不同,他们唯一需要负责的仅有当年的叛国决定,而他们当年曾背叛过的那位皇帝如今还在,那就是我的姐姐,我了解她现在的性格——她是个很温和的人,对复仇没有多大兴趣。再加上保守派在这场战争中站对了位置,并且有很大战功,所以保守派的前景其实还算乐观。”
    “我并不知道导师当年的事情,”阿奴丽丽低下头,声音不大,但每一个字都很用力,“只希望……不要让他这么多年的赎罪白费,好么?”
    我露出一个尽可能宽和的笑容,拍了拍阿奴丽丽的肩膀:“给我们一个传送许可——这样,帝国就不是闯进去抓捕,而是走进去把他带出来,你明白我的意思。”
    地心避难所还在原来的老地方,这座巨大的钢铁都市曾经是一座太空中的战斗堡垒,不过在一千年前的战争中它已经严重受损,被改造为地心避难设施之后便失去了离开这地方的能力。阿奴丽丽为我们打开了传送权限,不过她没有跟着过来:她大概是不想看见自己的导师被抓捕的一幕吧。
    只有我们几个来到了地下基地,沿着熟悉的路线穿过外层区,内层区那座环形城市和上次见到的时候已经截然不同。
    城市的建筑仍在,但现在已经空无一人,避难所中的所有人都已经回到地表,现在这里是一座彻头彻尾的空城,原本城市上空繁忙的飞行器如今一个不剩,围绕城市的大运河中,水流也已经静止,迎接众人的只有四面八方吹来的空旷而孤寂的风。应该是这避难所最后的主人知道离开的时候已经到来,现在城市的能源系统正在逐渐停机,环状都市以顺时针关闭灯光,一点一点黯淡下来,我们看着这渐渐入夜的地心城市,感觉一个苟延残喘了一千年的巨兽正在逐渐步入死亡。
    当我们来到核心区上空的时候,天空的投影设备也停止了运行,伴随着一阵响彻天地嗡嗡声,我们上空数公里处那湛蓝的天空闪烁起来,随后消失不见,露出的是灰黑色的金属顶棚——这个避难所的真正面目,一个古老而陈旧的钢铁残骸。
    我们在核心区的主控制室找到了图拉佐——事实上,是他把众人接引到这里的。
    足球场般宽阔的主控制室仍然灯火辉煌,这里是避难所唯一还没有切断能源的地方,曾经最繁忙的地区现在也是人去楼空,所有操作终端都在自动运行,一个个投影画面正在顺次切换到待机状态,图拉佐就站在最中央的控制塔下,他听到身后传来声音,转过身对我们露出一个淡淡的微笑,声音很平静:“请稍等一下,我还有最后一点工作。”
    我们在一旁静静等待,看着图拉佐亲手关掉这里的所有设备,最后,他的手放在控制塔前的一个金属圆柱上,停顿了一下:“一千年前,我在这里启动了钥匙……”
    金属圆柱被旋转一周,缓缓拔出,从四面八方传来能量降频的嗡鸣,主控制室的灯光暗淡下来,一种橘红色的待机灯光代替了正常的照明,始终从地板下传来的微弱震动感也终于彻底停止。
    “现在它可以下班了,”图拉佐转过身来,举起手中的钥匙,“我可以带着这个么?权当是个纪念。这座避难所会在一个小时后熔毁,我能留下的只有这个了。”
    “当然,”我点点头,“你还有什么要收拾的东西?”
    “没了,这里的一切本来就都不属于我们,我们占据这些东西太久,是时候清清白白离开了,”图拉佐慢慢吐出口气,来到我们面前伸出双臂,“给我戴上锁链吧,抱歉耽搁了这么长时间。”
    “其实你用不上那东西,”浅浅忍不住嘀咕起来,“你又不会跑……我感觉怪怪的。”
    “戴上吧,我好受一点。另外,离开的时候……我希望见见外面的人。”
    这不是个过分的要求,尽管可能会引起一点骚动,但我们还是点头答应。
    传送到地表的坐标是在阿奴丽丽身边,在她身后已经聚集了上百名反抗组织成员,这是这一区域她能找到的所有战友。当我们和戴着束缚锁链的图拉佐出现在众人面前的时候,四周一片寂静。
    图拉佐抬头看着地表世界的天空,耸耸肩:“好久不见。”
    “导师……”一名反抗组织战士忍不住上前,似乎想做点什么,但图拉佐摆摆手阻止了他:“回去,你还有任务——我也有。”他举起胳膊示意那道散发着微光的锁链:“这是我自愿的。”
    他转过身去,背对着反抗组织的士兵,在他面前,是占据了大半视线的平民们,这些曾经的奴隶带着讶异的目光看着眼前这个带着枷锁的梅洛瓦人,随后很多人想起了他们从反抗组织中听说的事情,复杂的视线从四面八方袭来,其中有一些视线带着友善,但也有充满愤怒和敌意的注视,图拉佐对此浑然不觉,他默默环视着这些伤痕累累的民众,然后——
    他跪了下去。
    缓慢而坚定,老人跪在初获自由的奴隶们面前,随后深深俯下上半身,戴着枷锁的双臂落在尘土上,额头紧贴着锁链,整个世界仿佛在这一刻陷入寂静。
    奴隶们和反抗组织的战士们都骚动起来,但让我感觉意外的是,上前将图拉佐扶起来的却是一直板着脸的潘多拉,她扶起老人,灰白色的眼睛没有焦点地落在对方身上:“走吧。”
    老人在这一刻终于如释重负,他带着发自内心的笑,看着手中的锁链:“现在,我终于自由了。”
    是的,自由——在我们身后,是无数衣衫褴褛伤痕累累的奴隶,他们刚刚获得自由;在我们身旁,是带着枷锁准备前往帝国法庭的老人——
    他也刚刚获得自由。(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起点(.com)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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