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语可消愁 作者:猴头菇

    相公

    “娘,我把茶水给送来了。”一个女人推门而入,将手中的托盘放下,对娘说道。

    娘有些惊讶,帮着她把茶壶、杯子摆放在桌上,“翠怡啊,怎么今天是你过来?”

    这名唤翠怡的丫鬟是服侍李玉的,照理说给三小姐送茶水的事情不该她来。

    翠怡柳眉微蹙,埋怨道:“这些日子都得我来送了。”

    “怎么回事?”

    “谁知道夫人是什么心思。”翠怡撅起嘴,眼波流转,娇俏的模样让男人看见,必定是要大为怜惜的,“夫人那脾气你又不是不清楚。心情好了,你说什么都好;心情不好了,把你轰去烧柴都有可能。只是送茶水已经算我命好了。”

    娘和翠怡的关系显然不错。她问道:“是你做了什么事情惹夫人不高兴了吧?”

    “哪有的事!”翠怡把杯子往桌上一搁,气愤地说道,“我可什么都没做!就之前还伺候着夫人呢,谁知道老爷一进来,夫人就把我给轰出来了,还让我给小姐、公子送茶水。”

    “你也知道夫人的脾气。老爷进来了,你怎么也不快些离开?”娘轻描淡写地说道。

    “老爷哪有这么早回屋过?平时不都是在书房嘛。我怎么知道老爷会在这时候回来……”翠怡很是委屈。

    娘叹口气,“算了、算了。反正也没真把你赶去厨房,只是送送茶水。除了三小姐,大小姐、二小姐,还有公子那里都送好了?”

    “嗯,都送好了。”

    娘倒了一杯水,递到肖愁面前,“三小姐用茶。”

    肖愁笑着道谢,接过茶杯,抿了口,“真香!是翠怡姐姐泡得吗?比其他人泡得都好喝呢!”

    “三小姐嘴真甜。”翠怡轻笑,“这姐姐可不敢当。三小姐是主子,我们做下人的,哪敢高攀呀。”

    “又没有外人在。翠怡姐姐你比大姐都要大,我当然该叫姐姐。”肖愁说道。

    “呵呵……娘你真是好福气,服侍三小姐。”翠怡的语气里含着丝嫉妒。

    娘得意地笑起来。这肖府上下,的确是三小姐脾气最好,长得可爱不说,小嘴跟涂了蜜似的,见人就笑,谁不喜欢呢?

    “是了,娘你听说了吗?城东搬进来一户人家,据说是从京城过来的。”翠怡在屋子里坐下,和娘说起八卦来。

    “城东?搬进那户空宅子里了吗?是不是什么当官的呀?”

    “那户人家可不简单。”翠怡兴奋地说道,“那吴老爷原本在京城当大官,是什么……帝师!对,就是帝师!自己把官给辞了。皇帝还不舍不得他呢!”

    “帝师?那是个什么官?这么厉害?”娘茫然地问道。

    “就是个厉害的官嘛!你管那么多做什么。”翠怡敷衍地说道,看来她也不知道那是个什么官职。

    肖愁坐在一边听两人说闲话。

    这可不是第一次,也不会是最后一次。知道肖家三小姐年纪小、不懂事,脾气也好,不会在老爷、夫人那里碎嘴之后,娘这样的长舌妇就常和下人们在肖愁的屋里闲聊。肖愁当然不会阻止。她对肖家的了解基本上是从这些闲言碎语中理出头绪来的。

    这帝师的职位翠怡不知,娘不知,肖愁倒是可以猜出一二来。那吴家老爷是皇帝的老师呀!这官职说大不大,甚至没有实权,可影响力倒是大得惊人……

    “好端端地怎么会跑我们这来?”娘不解地问道。

    翠怡也只能摇头,“那些大官们的心思我们怎么知道?你说,他们会不会来拜访老爷?”

    “没听张总管说过。”娘说着,笑话起翠怡来,“就算来拜访也和你没关系。怎么,你还想嫁过去当小妾?”

    “这谁知道呢……在肖家当小妾是没机会了,说不定能当吴家小妾呢?反正都是大官人,嫁给谁都好。”翠怡撇撇嘴。

    “我看你这辈子也就是当下人的命。还想当主子?”娘接着笑话她,眼一瞥,指指肖愁,低声说道:“当主子还是下人,那可是天生的,你啊,认命吧。”

    “哼!”翠怡头一甩,端了托盘就往外走。

    “三小姐……”似是对翠怡刚才的话有些不安,娘走进肖愁,刚想说什么,就见肖愁已经小身子歪着,已经睡熟了。失笑地将肖愁抱到床上,为她铺床更衣,安顿好之后,娘这才轻手轻脚地退到外屋,自己也歇息了。

    悉悉索索的声音渐渐轻了下去,没了动静,肖愁睁开眼,盯着那床顶,似乎要把那木头架子盯出个洞来。

    翠怡的话她是听见的,翠怡那点心思也不难理解。做下人的嘛,谁不想飞上枝头变凤凰?更何况翠怡年纪是大了些,二十好几,可脸蛋不错、身材不错,风韵不输给十几岁水灵灵的小丫头。要是放在其他人家,翠怡这样的,要么早就给男主人作了妾,要么就被女主人给轰出去了。也不知她是命好还是命坏,进了肖家。

    李玉这女主人管不了事,肖仲川这男主人一副清心寡欲的样儿,翠怡就这么在肖家给李玉当了好几年的丫鬟,从小姑娘变成了老姑娘。那颗心倒是没老,还想着要“一夜”翻身呢!

    肖愁脑袋里天马行空,一会儿想到李玉,一会儿想到翠怡,一会儿又想到肖涵去,再一转呐,就想到新来的吴家。可思来想去,猜测了一堆之后,脑中忽然灵光一现,一拍脑门,她自嘲地笑笑。这些事、这些人和自己压就没有半毛钱关系,她又费那心力做什么?

    她这人生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情。命不好,就留在西南;命好,就嫁到京城或是江南去,以后自由些;命再好点,那就是以后成为那当家主母,更自由了。这么一想,肖愁觉得自己还真是个悲剧,命运不是掌握在自己手里的,而是掌握在肖麒宗、肖仲川手里的——这嫁给谁,那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哪轮得到她自作主张?

    肖愁不是什么愣头青,近三十年的人生让她明白抗争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更别说是在这种社会环境下抗争了。要当武则天,那也得入得了啊!一个没落家族的三女儿,老爸还被贬到这种地方当个狗屁太守,她能有什么能力抗争呢?

    一想到此,肖愁对肖仲川也有种恨铁不成钢的味道。

    她这爹,真是不成器啊!想想肖家的历史,想想肖麒宗当时宰相之位,肖仲川居然被人弄到这乡下地方当太守。说好听是太守,实际上呢?

    西南这块儿西面临山,背靠着连绵的山脉,安全得很,连驻守边疆的士兵都没有一个;东面就接壤另一个郡,那里条件不错,西南有什么天灾,就靠那里接济,一对比,西南更是糟糕得不行;南面临海,这个年代也没有什么海军可言;北面是荒漠,想看到绿洲和城市,快马加鞭都要几个月的功夫——前提是你不迷路。西南这片地也不是肥沃的土地,在这个看天吃饭的时代,占不了一丝一毫的便宜。自古以来,西南也一直是作为囚犯的流放之地,其贫瘠和恶劣程度可想而知。

    肖仲川就是在这么个地方当太守,和被流放又有何区别?

    要是肖仲川争口气,哪怕是在江南或是京城当个芝麻小官,也比在西南当什么劳什子太守强啊!

    再想到家里唯一的男丁,她的哥哥肖子正,肖愁牙都痒了起来。

    你说说,若是肖子正有点天赋,将来考取个功名,凭借肖麒宗的声望和肖家的背景,弄个一官半职当当,她这个作妹妹的也能沾光。

    可肖子正呢?人说三岁看老。肖愁也算是阅人不少了,一瞧肖子正那闷葫芦的样儿,就知道他和肖仲川是一个模子里印出来的。

    天赋摆在那儿,要后天补拙可要下不少功夫。肖麒宗对这个孙子是寄予厚望,也严加管教。于是这不顶用的孙子在压力之下,更加废柴了……

    肖愁想借他的光,恐怕更难哟。

    投胎,果然是门技术活。她投胎到这个家,也只能自认点儿背。

    想着这些可气的事情,肖愁的倦意渐渐上来了。三岁孩子的身体可比不上她从前那么好的力,肖愁迷迷糊糊地就睡着了。

    翌日起床,娘早已候在床边,伺候着肖愁穿衣、洗漱,为肖愁张罗好早餐,这新的一天也开始了。

    肖家人除了晚饭在一桌吃之外,其他两餐都是分开的。

    早点很简单,多半是包子、馒头之类的面食,量也小;午餐则稍微丰盛点,白米饭配上几个小菜;到了晚餐,那才是正餐。

    用现代的眼光看,这么吃很不健康,可习惯如此,肖愁也无力改变。

    吃饭这种小事情她都无力改变了,遑论其他的事情了。

    “愁儿,你起来了么?”李玉人未到,声先到,声音中难得有丝雀跃在。

    肖愁应了一声,心想:这是发生什么好事情了?

    “夫人。”娘为李玉开门,连忙屈膝行礼。

    李玉随意摆摆手,一脸的笑容在看到肖愁之后有些僵住,扭头对娘说道:“这是怎么回事?愁儿怎么还穿着昨日的衣裳?没换新衣吗?”

    肖愁听了,茫然不解。肖家这情况,哪有物力让她天天穿新衣裳?这衣服没脏、没坏的,为什么要换?

    娘也很费解,莫名其妙就被李玉指责,她抬头问道:“夫人……这是有什么喜庆事吗?”

    “张叔没和你说吗?”李玉看了眼娘,“下午吴家要来拜访,你快些给愁儿换上新衣服。这头发也重新梳一下,弄得漂亮点。”

    娘连忙应声,作势就要为肖愁换衣服、梳新发型。

    肖愁愣了愣,马上明白是昨夜娘和翠怡说的那个吴家。眼睛一瞟,肖愁就瞧见站在李玉身后的翠怡果然是一身新衣,人也特别神,整个光彩焕发啊!再一细瞧李玉,也是经过打扮了的。只是李玉这打扮和没打扮,差别小了点,所以肖愁起初没发现特别来。

    娘拿出了新衣裳,刚想叫肖愁换上,就听李玉喊住了她,犹豫地说道:“欸,还是过些时候再换吧。孩子顽皮,这新衣裳别被弄脏了。午饭之后,你记得给愁儿换上。”

    “欸,记住了。夫人放心。”

    “娘,那个吴家是什么人啊?”肖愁依偎到李玉身边,问道。

    李玉肖愁的脑袋,嘴角扬起,“你那吴叔叔可是个厉害的人,你记着在人家面前别调皮,要听话。”

    “嗯。”肖愁表面上乖巧,心里面可是噎了一下。真是有什么样的主人,就有什么样的下人。昨夜翠怡形容吴老爷也用的这个词。她想听的可不仅仅只是“厉害”。不过,仅从“叔叔”这个称呼上就可以看出肖家和吴家似乎关系不错呐……

    “娘,吴叔叔来我们家做什么呀?”肖愁接着问道。

    李玉回答道:“就是来看看你爷爷。他新到城里来,也要来拜访一下你爹这个太守。哦,还有啊……”李玉眼睛眯起,笑得更欢畅。她坐下来,拉住肖愁的手,说道:“还有个小哥哥也要来。是吴叔叔的儿子,也是你以后的相公。”

    相公?!肖愁整个人都僵住了。

    “相公呢,就是以后你和他就像娘和爹那样,住在一起、吃在一起,将来还会有孩子。”李玉絮絮叨叨地说着,“今天是你第一次见他,记着要好好表现,要乖一点,知道吗?”

    “娘……”肖愁嘴唇都颤了一下,“这事情……这个小哥哥……怎么以前没听您提起过呀?”

    “哎,是娘不好。娘没想到你们会在这时候见面,就没和你提过。”李玉笑了笑,“你刚出生的时候就定下亲了。那时候你爷爷做寿,你吴叔叔和婶婶带着那个小哥哥来拜寿,就定下婚事了。本来想等你再大些再和你说的,没想到你吴叔叔到西南来了。”

    “这……这样啊……”肖愁勉强笑了笑。

    肖麒宗做寿?那应该是很早以前的事情吧……她好像有点印象,但那时候她刚出生,整天昏昏沉沉的,哪记得住这种事情。昨夜还想着自己会嫁到哪儿去呢,没想到今天就有答案了!她居然、居然有娃娃亲!

    那个吴家现在住在西南,也就是说她会留在西南?这岂不是最坏的结果嘛!

    肖愁郁闷,自己这运气真是有够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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