异灵私房菜 作者:暮朵

    第五十九话 终要有个了断(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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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异灵私房菜59-第五十九话终要有个了断(一)

    那人不紧不慢地下了床,掸掸衣摆,擎起一把深褐色的小茶壶,将里面橙黄明亮的茶汤斟进碗里,单手托着施施然走到我面前,微笑朗声道:“唉,真不知是应当欢喜还是失望,你转了千百个念头,怎么就不曾想到我身上?”说着,他冲门的方向努了努嘴,“在里面困了那么久,一定渴了吧?来,这是上好的‘大红袍’,喝上一口,也好润润嗓子。”

    我没有伸手去接他递过来的茶碗,只管呆愣着,朝他面上不住觑探。这张脸孔,我曾经面对过无数次,那细长的眉眼、温润的嘴角、黑亮的头发……所有的一切都不曾有一丁点变化,然而我从来没想过,有一天,我站在他面前,心里竟会翻天覆地一般涌出全然不同的感受。

    我不觉得害怕,我也并不认为,被欺骗瞒哄是多么了不得的一件事。我只是完全无法抑制倾泻而出的笑意,连站都站不稳了,索蹲下身抱住肚子,笑得眼泪花都溅了出来。

    “你笑什么?”他的声音里带着些许愠怒。

    我缓缓站起来,揉了揉有点岔气的腹部,手一挥,道:“韩北问,你这个玩笑开大了哎!”

    如果这个答案没有令你感到讶异,我也只能表示遗憾。没错,我所处的地方,正是弥漫着浓郁药香的沉香医馆,而站在我面前的这个男人,不用问,自然是飘朗俊逸的中医师——韩北问。

    这个人常常在我的面前出现,我虽然不见得有多么喜欢他,但却一直打心眼儿里觉得,他就像一棵傲然挺立的松树,干净、清冽,浑身透出纤尘不染的气息。此时此刻,他给了我这样一个莫大的惊喜,硬生生将他在我心目中的形象撕成碎片,这还不可笑吗?实在太他妈可笑了!

    好不容易喘匀了气息,我终于愿意直视他的脸:“韩大夫,别闹了,我一晚上没睡好,这会子困得眼皮都打架了!来,听话,赶紧把兜子还给我,趁着现在天没亮,我还可以回家眯个回笼觉。”

    韩北问嘴唇一动,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惊诧,顿了顿方才道:“……唐姑娘真乃女中豪杰,处境如此危险,仍能淡定自若,当真令人敬佩,倒也不枉我昨夜对你表白一番。嗯……我知道你一向不爱饮茶,是我考虑的不周到。我这医馆中还有一坛绍兴花雕,是前来诊病的朋友送的,一直也没舍得喝。姑娘难得来一趟,我这便开了封,咱们对饮两杯,如何?”说着,真个转身要去拿酒。

    我一把揪住了他的衫子,稍稍加重了语气,大声道:“喝你老母啊!诶我说你是不是听不懂普通话,又或者,你是想要我学你拽那些半文半白的酸文?你懂的,不管你想要什么,都只是痴心妄想,何必煞费苦心呢?别浪费时间了,兜子在哪里?”

    “咦?”韩北问转过身,脸上添了一抹诡谲的笑,“我以为,你们方才已经见过面了,怎么……”

    他说……我和兜子见过面?从发现自己被关进了一个棺材似的箱子,到现在站在沉香医馆里,我见过的活物,除了他韩北问,就只剩下那个白脸魂,莫非……可是兜子怎么会变成那副模样?!

    我很清楚,对于我这样的人来说,朋友是多么的来之不易。他可以用谋诡计诓骗我入局,但是,绝对不可以伤害我的朋友。

    “说,你对兜子做了什么?”我使劲扯着他的衣领,将他拉到跟前。那是个十一岁的小孩子啊,纵然有千错万错,又何至于被折磨到那种境地?

    韩北问轻轻推了我一把,惺惺作态地理了理被我抓得皱巴巴的领子,低声笑道:“还真是鲁,这子,怎么就不能改一改?兜子可是我的得力助手,既打定主意要帮我,自然是赏罚分明。如今他办事不利,我也只不过是小惩大诫,有什么奇怪的?”

    我脑子里霎时劈过一道惊雷。

    得力助手……帮他……这么说来,他和兜子竟是相识已久了?

    我费了好大力气才压抑住想要飞踢他的冲动,冷着脸沉声道:“你最好给我说清楚一点。”

    “好呀,我请得你来,当然会将所有事情和盘托出以表诚意。咱们之前一直相处得不错,何必搞得剑拔弩张乌烟瘴气?你坐下罢,听我慢慢告诉你。”韩北问一边说,一边指了指床。

    小不忍则乱大谋,这个道理我还是懂的。我暂且咽下怒气,一屁股坐在床沿上,用自以为能杀死人的目光瞪视他,咬牙切齿道:“你最好不要挑战我的耐。”

    韩北问复又将那碗茶汤摆至我面前,微笑道:“姑娘是烈火一般的格,我哪会不明白?只是,该从哪里讲起呢?”

    “先说你和兜子到底是怎么回事!”我大声吼道。

    “好好好,别急嘛,我这就说。”韩北问将手掌往下压了压,一字一句道,“坦白说,你走到今天这一步,全该多谢兜子这个‘好朋友’。咱们相识之初,我对姑娘可谓是毫无异心,见你被鬼魂所扰,心中生出同病相怜的念头,一直真诚相待。直到我与兜子重遇……”

    “……你是说,你和兜子一早就认识?”我惊得几乎说不出话来,好半天,才问出这一句。

    “怎么难道兜子没告诉过你,在锦城遇到了老朋友?”

    我这才恍然大悟。现在回想,自从杜小河那个家伙强迫我跟他拜堂成亲的事件之后,兜子便开始常常往外跑。我隐约记得,他曾经跟我提过有个朋友搬来了锦城,他要去帮忙,难道,他口中的“朋友”就是韩北问?

    男人抚掌一笑,道:“这回可想起来了吧?三、四年前,兜子的生活,可不像现在这般悠然自得,见天儿地被一众恶鬼欺负,动辄就要挨打受骂。我也是偶然经过,看不过眼,便出手将他救下,自此便结下一段机缘,他一直将我看做恩人。前不久,我与兜子再度于锦城重逢,他对我一点避讳也没有,将自己这些年所有的经历,事无巨细,一股脑全都告诉了我。他怎样被你收留,又是如何在你家发现了那十三张菜谱,差点惹出大祸,一五一十,描述得无比详尽,如若不然,我也不会刚在锦城安顿下来,便迫不及待去姑娘家拜访。在下的目的,想必姑娘已经很清楚了,还请姑娘成全。”

    兜子这个闯祸,嘴上真没个把门的,这些事情哪好跟外人胡乱吹嘘?

    “你是不是有毛病啊!”我崩溃地揪扯着自己的头发,“那十三张菜谱,只有在魂灵身上才能发挥效用,你一个活蹦乱跳的大活人,要它做什么?哦……我懂了,你一定是觉得自己坏事做多,害怕遭报应,早早就去黄泉报到,所以,预先为死后做准备?你这叫本末倒置你懂吗?早点改过自新比什么都强!好了,希望我的这番肺腑之言能对你的心灵产生一定的震撼,我先走了……”说完,拔脚就想溜。

    我知道自己很不靠谱,不过我个人认为,“出其不意掩其不备”乃是兵家必胜法宝,你们没听说过“乱拳打死老师傅”吗?(我在说什么……)

    韩北问长臂一挥,按住我的肩膀,毫不费力气地将我拖了回去。

    “唐姑娘稍安勿躁,话还没说完,怎好就走?我要这十三张菜谱,并非为了自己,而是为了掣肘那些恶鬼怨灵,更加是为了我爹。”

    “啊?你爹死啦,那你节哀顺便,千万别太难过,伤身体的!”我还想跑。

    “听我说完!”他手上加重了力量,五官突然有些扭曲,仿佛很生气的样子。

    我……我也只不过是想劝他敞开心而已,这也有错?

    韩北问稍微顿了顿,放缓声调道:“我自小便和爹住在一个鱼米之乡,他是个大夫,医术湛,附近十里八乡的居民有了任何病症,都喜欢找他来诊治。与此同时,他还有另外一个身份——鬼医。”

    “啥米?鬼医不是只有鬼才能当吗?”我吃了一惊,大声问道。

    “非也,那些在人间周旋的灵,即使受了伤,也未必愿意回冥界诊治,听见我爹的名头响亮,纷纷跑来找他。我爹抱着一颗仁慈之心,见他们可怜,每每不计报酬替他们医治,到头来,却被恩将仇报。十五年前,一个重伤的鬼魂跑来找我爹求助,由于他的伤势实在太过严重,我爹也是束手无策,最后,只能眼睁睁看着他魂飞魄散。没成想,那家伙竟是个呼风唤雨的大人物,自他散魂后,每天,都有一群小鬼上门来闹事,砸东西、打人……这种情况一致持续了一年多,我爹因为不堪其扰,心里压力太大,早早便……”

    我咬着嘴唇没有说话。

    “自那之后,我便明白了,对于那些毫无人心的鬼魂,一味的做小伏低只会让自己陷入更加不堪的境地。要保护自己,手里就必须握有他们的把柄。我明白那十三张菜谱对于灵们有多么重要,只要拥有它们,我就可以让那些鬼怪对我俯首称臣,我要折磨得他们生不如死,只有这样,才能替我爹报仇!”

    我能够理解他腔之中满溢的恨意,但那不代表我就能认同他的作法。说一千道一万,他想报仇,就应该倚靠自己的本事想办法,凭什么把我拉进这趟浑水里,关我屁事啊?!

    “那这事跟兜子又有什么关系?他将我的秘密告诉了你,这是在帮你啊,你为什么还要把他害成……那样?”

    “我说了,那是因为他办事不利。”韩北问端起桌上的茶碗抿了一口,“我对他说过,那些东西留在你身边,只会害了你,还不若交给我,两全其美。他考虑了许久,答应替我偷那十三张菜谱,却一直毫无作为。这段时间,你们离开锦城,这是天大的好机会,他居然仍是无功而返,就连我找来的那个嗜血鬼,也被你们杀了。我没有那么多时间可浪费,唯有给兜子一点小教训,让他知道,对我阳奉违,是必定付出代价!”

    我使劲白了他一眼,十分不走心地道:“嗯……你确实挺可怜的,其心可悯。”我点了点头,“不过,那十三张菜谱我是不会给你的。那是我家传的东西,是我爷爷的心血,我绝不可以随便赠与任何人,否则,我爷爷一定会从坟墓里跳出来抽我一顿饱的。何况,我好端端在家里睡觉呢,就被你捉了来,怎么可能把菜谱带在身上?”

    “没关系啊,这一层,我早就想到了。”韩北问把覆在额前的头发往后一拨,笑道,“我自然不会和那些蠢钝如猪的灵们一样,一筋地想要原版菜谱。姑娘人已经在我这里了,只需将那些菜谱替我誊写下来就行。”

    说完,他真的打开床边的小柜子,从里面取出一叠素笺,摆在我面前。

    靠,这家伙的智商还真是……比那些恶鬼怨灵高一点点嘛!

    我挠了挠自己的眉毛,道:“本来,我不想打击你的,看你这么坚持……告诉你吧,你做的这一切都是白搭。我也是前段时间刚刚知道,那十三张菜谱,只有经过我们唐家人亲手烹调,才能发挥效用,对其他人来说,它们和废纸没有一点区别。再说,就我这狗记,哪有本事记住那些菜谱内容?我看你还是……”

    “写!”韩北问丝毫不为所动。

    我的倔脾气也上来了,使劲一拍桌子,怒吼道:“老娘就是不写,你咬我啊?!青天白日的,你这儿又门户大敞,老娘就大喇喇走出去了,你能把我怎样?”一边说,一边又想往门外跑。

    韩北问大袖一挥,带出一阵劲风,沉香医馆的大门顿时“砰”一声,紧紧关上了。

    我吓了一大跳,转身不可置信地看着他,道:你怎么会……”

    “哼,韩某早就跟姑娘说过,我从小便熟读各种古籍,会些法术,又有何出奇?姑娘身边高手众多,若非如此,我也不敢轻易将你请过来。姑娘再仔细感受一下,有没有觉得身体轻飘飘的?哟,瞧你的手,怎么从桌子上穿过去了?”

    我下意识低头一看,这一下,直叫我魂飞天外。

    我……我是透明的?我……死了,我是鬼?

    韩北问志得意满地大笑出声:“哈哈哈,我劝姑娘不要再做无谓的挣扎,快点将那菜谱誊写出来,对你我,都是一件好事。”

    我心下暗暗叫苦。

    靠,司徒厉那个王八蛋,到底死到哪儿去了,老娘如今只剩下一缕香魂,眼看着就快小命休矣,谁来救救我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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