伽蓝香 作者:纪慈

    第二十章 粽子

    再见到迦兰,韩季相开门见山,跟迦兰说他不想再去画画,每日做这样的事,他已经厌倦。韩季相低着头,询问迦兰,最近当季的蔬果有什么,他有些想念,当时的荠菜团子。

    迦兰笑起来,知道他的心意,便只说她喜欢看他画画,不给他多说话的机会,直接拉着他就走。

    韩季相好几次寻找机会,跟迦兰说他想去山里,想看萧世和说的那些景致,愿意做柴车去田间。迦兰听了,每次都很开心,却一直不多言语,在帮他调色的时候手脚麻利,装无知的时候无懈可击。

    迦兰乐在其中。

    韩季相分了心,让梁姨看出来,平白无故被训了好几次。只有这个时候,迦兰看在眼里,会开口说话,把责任都推到自己身上,说自己让他分心,因此,梁姨还差点把迦兰赶了出去。

    也似乎因为这个,韩季相更加不好意思起来。

    韩季相的个,经过这么些时间,迦兰多少有些了解。每日跑去他那里蹭饭,东西都是她喜欢的口味;他会说起她曾提到的事情,记着她说的南北风情,却绝不会提起让她想起施梓的事情;他会想到她,但绝不会让她觉着他在注意她。

    迦兰也并不是真的热衷每日坐在角落里,看别人的五光十色。因此,迦兰松了口,“很快就端午了,要不要去山下的村子看看?”

    韩季相答应了,似乎很高兴。

    何舞依旧不见踪影,迦兰的日子因此清淡许多,没有吵吵闹闹,跟韩季相一起,更增加了她生人勿近的感觉,让她越发与周围的人格格不入。

    迦兰从周围人的眼里看出来了。她在韩季相画画的时候,溜出去找师傅,硬着头皮,客客气气,要来糯米荷叶,抱着东西回去的路上,那些惊异的眼神上上下下扫过她,并不能带来别的什么。

    迦兰知道如此,便越发远离贵族女子的样子,但这算不算自暴自弃,迦兰自己也说不出来。

    东西放在韩季相的院子里。迦兰特意嘱咐了于伯,说她要亲自动手。于是,等她隔日来的时候,韩季相卷了袖子等她,微微有些期待。

    迦兰笑了。

    无关风雅的事情,韩季相绝对比不过迦兰。虽然知道几乎没人第一次就做得很好,韩季相这样子笨手笨脚,连于伯都有些看不下去。

    “要这样。”迦兰看不过去,坐到他身边,手把手地教他。迦兰靠得太近,腿贴着他,迦兰的手指有些凉,散落的发丝软软的。韩季相一动不动,任迦兰摆弄他的手指。迦兰低着头,一边弄,一边跟他说着步骤技巧,直到一个漂亮粽子扎好了,迦兰抬头,看见于伯有些不自然的眼神,才后知后觉发现,似乎自己唐突了。

    迦兰眨眨眼,装傻一般,看着一样不动声色的韩季相。韩季相看着手里深绿色荷叶的粽子,捏了捏,问迦兰,“你爹娘教你的?”

    “何舞教的。”迦兰想了想,接了一句,“其实我娘也教过我,可那时候我还小,没学会。”

    “真好,她还教你这个。”韩季相似乎有点羡慕。

    “她一点都不好。”迦兰低着头,拿起另一片叶子,“她死得那么早,还让爹也跟着她去了。”

    迦兰说话的语气,一点不像是玩笑,韩季相不敢接话,于伯也直愣愣看着迦兰。

    “我这样说,是大逆不道了。”迦兰顿了顿,笑了笑,“很多人都说我娘是英雄,她救灾的时候,死在任上。”

    迦兰刚说完,就觉得自己多嘴了。迦兰很少多嘴,也只有跟无关的人才如此。韩季相不知道她的家世,和人交往少,也不是喜欢多事的人,那么,就算这么说了,也应该不要紧。迦兰这么安慰自己。

    “那个,不要把我的话告诉萧世和。”迦兰没忍住,又关照一句,虽然她自己都觉得有点多余。

    片刻的静默之后,韩季相开口,“我小时候,也几乎看不见娘的踪影。她为了她的官职,也几乎用尽了所有的努力。爹要持整个家,妹妹又会惹事,过节的时候,只有于伯陪着,厨房送来的粽子,也都是冷的。”

    “那等会我们煮两个尝尝,我也不是太会调味,送出去之前,还是试一试的好。”迦兰应道,似乎完全忘记刚才说过什么。

    “好。”韩季相也不多言了。

    迦兰加快了动作,半个时辰,小箩筐就快满了。拎了三个长相好的,迦兰去了厨房。

    “要不要我帮忙?”韩季相站在门口问。

    迦兰装作惊讶,“于伯嫌你碍事,把你赶进来了?”

    “我帮你看火。”韩季相毫不在意,洗了手,拖了条板凳过来,“于伯说要烧很久。”

    “起码一个时辰,晚饭都可以省了。”迦兰坐着韩季相身边,“明天我一早来找你,我们下山。”

    “明日这些粽子,要送去哪里?”韩季相问她。

    “山下村子里的义庄。”迦兰回答。

    韩季相有些意外,迦兰也不解释,反而转了话题,说起食物,各种特别的食材,花样繁多的美食,迦兰还说,自己后悔,前些日子,没心思,居然忘记弄些槐花来了。

    迦兰不会品茶,亦不会品酒,所有好坏,迦兰只有一个标准,能喝和不能喝。迦兰喜欢的,大多数都是好东西,可迦兰自己,从来弄不清楚自己喝的是什么。

    迦兰吃东西,并不喜欢特别的食材,却喜欢复杂强烈的味道。迦兰喜欢的东西,都是些小店的私房菜,山珍海味的,迦兰吃了也没有印象。

    迦兰和韩季相说起来的时候,眉飞色舞,不停比划。五月的天,已经微微有些热了,炉子上水气蒸腾,迦兰有点热了,韩季相看着迦兰松了松领口,把落下的发都绾上去的时候,迦兰的袖子滑了下去,露出细瘦的小臂,迦兰像是浑然不觉。

    韩季相也有点热,却似乎浑然不觉。他一直盯着她的脸,她微微带笑的脸,明媚又模糊,但韩季相没有忽视,迦兰额头已经变淡的伤痕,在刘海的遮挡下本来本没有察觉。

    韩季相很想问,韩季相从来没跟女子坐得那么近,韩季相从来没见过女子在他面前如此,韩季相越发觉得热了。

    “那是怎么弄的,你额头上的伤痕。”韩季相问出了平日里他绝对不会开口的问题。

    迦兰一愣,赶紧把刘海放下来,“小时候摔的。”

    “我以前一直没看出来,不明显。”韩季相有些不会说话。

    迦兰听了,倒是笑了,眯了眼睛,神秘兮兮地说,“其实,这也算是纪念。我小时候很厉害的,那时候才九岁吧,我一个人从京城跑去江州看姐姐,有一天晚上没找到地方住,急了,爬山的时候没注意,滚下去了。”

    韩季相听了,毫无反应。

    迦兰又笑,“我知道,这种事一听就像假的。”

    “不会,从你现在那些推断,也信那是真的。”韩季相很诚挚。

    迦兰眨眨眼睛,忽然又道,“其实我不太记得了,也许是那次给萧世和磕头的时候没掌握好弄的?”

    韩季相一下子变了脸色。

    迦兰不敢再开这样的玩笑,“我乱讲的,我乱讲的,我和萧世和有仇,我讲她坏话,只是为了出气,当不得真的。”

    “那,那个可真是摔的?”韩季相目光灼灼盯着迦兰,迦兰敛了表情,“真的。”

    韩季相莞尔,侧过脸去,想要忍住笑意。片刻,韩季相又问,“你怎会和萧世和结仇?”

    迦兰眨着眼睛,直愣愣看着韩季相,就是不答。

    韩季相想着要不要再问一遍,看着迦兰清澈的眸子,不敢出口,就怕萧世和真做过些什么过分的事情。韩季相也多少了解迦兰的脾气,迦兰会开些恶劣的玩笑,说话直接,但迦兰几乎有问必答,且不喜欢讲假话。

    “粽子好了么?”韩季相自觉回避掉了问题,看着迦兰似乎松了口气。

    “我看看。”迦兰站起来忙碌,神经还是有些紧绷。

    其实,迦兰差一点什么都交代了。

    吃粽子的时候,迦兰和韩季相都没有说话,气氛有些尴尬,于伯默默退到了一边。

    最后,韩季相说,迦兰的粽子很好吃。迦兰则皱了眉头,觉着自己酱油放得多了,有点咸。

    “明天……我等你。”送迦兰出门的时候,韩季相这么说,语气似乎有些不自然。

    “恩。”迦兰点了点头,笑容温婉。忽然,迦兰像是想起什么,自顾自跑去厨房,拎了两个粽子在手里,“我先走了。”

    韩季相看着迦兰走了,也不知在想些什么,居然许久都没有关门。

    迦兰径直离去,却没有像平时一样直接回去,拐了个弯,绕道去浮生那里。

    坐在门口似曾相识的小厮见到迦兰,慌慌张张站起来。

    迦兰看都没看他,径直走进去,听见女子的冷淡声音,“给我倒杯茶。”

    “我这银针快没了。”浮生的声音,淡淡的,毫不张扬,一点都不像他平时的样子。迦兰猜,大概是他姐姐来了。

    “恩,我记着了,有空我让人捎上来。”女子的声音,一点不上心的语气。浮生没有说话,却忽然有了些悉悉索索的声音。

    迦兰瞥了眼在她身边红了脸的小厮,勾了勾手,进了厨房,把粽子扔在锅子里,收拾了煮上。

    “……你真是厉害啊。”迦兰刚准备出去,就听见里面屋子传来砸东西的声音。

    “安乐王女那边,不是你让我去的么。”浮生嘲讽的声音传来。

    “好,好,好,罢了,你为自己打算,我不怪你,我该成全你,便是豁出命也该成全你。”这声音充满沉痛的错觉,与施梓说话的语气几乎一模一样。迦兰站在院子里,回了头。门哗的一声被推开,冲出门的女子闯入迦兰的眼里。

    对于迦兰,浮生的姐姐卫琪似乎有些顾忌,看了看她,却并未有任何动作表示,脚步不过犹豫片刻。

    “替我给安乐王女带个信,”在她经过之后,迦兰忽然出声,“我要带韩季相下山,若有指教,让她过来找我。”

    迦兰缓缓回头,冷眼打量卫琪,卫琪微微颔首。迦兰看着她出门,转头,看见浮生披头散发倚在门边,给迦兰的脸色,前所未有的糟糕。

    “你跟安乐王女说什么了?”浮生开口,声音里都是冰渣。

    “我没说什么。”迦兰昂着头,态度也不好。

    “我的事,不要你管。”浮生一句怒斥,抄起茶壶朝着迦兰的脸扔过来。

    迦兰微微侧头,茶壶撞在老树上,飘散出幽幽茶香。

    迦兰扭头就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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