咸丰一咽气,果兴阿陪着哭了一鼻子之后,便头也不回的跑了。肃顺和懿贵妃在咸丰的遗体旁嚎哭了一会之后,便红着眼睛挥舞着印章和遗诏准备开战,果兴阿才没兴趣留下来给他们当裁判呢。

    从大行皇帝咸丰驾崩之时起,以怡亲王载垣、郑亲王端华、协办大学士肃顺为首的顾命八大臣,就正式接收了皇帝的权力。载垣和端华做主,还给他们自己安了个新名目,叫做“赞襄政务王大臣”,凌驾于军机处之上。

    但是在实际上顾命八大臣的身份很尴尬,具体的说起来,他们虽然接收了皇帝的权力,但毕竟不是皇帝,处在一种半君半臣的境地。这样一来,他们如果想要合法有效的行使自己手中已经掌握的权力,就必须与嗣皇帝和皇太后“合作”,因为嗣皇帝和皇太后毕竟才是“君权”的合法象征,否则政出无名,就一切都是枉然了。更何况皇帝与太后还有两件“法宝”,一是清朝祖制,皇帝的“权柄绝不能下移”,二是大行皇帝在此“法理”基础上留给东太后与嗣皇帝的两枚印章——“御赏”和“同道堂”。

    因为“赞襄一切政务”这句话是杜翰临时加的,所以对于皇后、懿贵妃与肃顺这帮人该怎么分配权利,咸丰并没有留下一个可行的方案。所以咸丰一咽气,掌印人之一的懿贵妃(代掌同道堂),便挑头和八大臣谈了起来。懿贵妃的态度还是很好的,她并没有损害八大臣的权益,只是想通过谈判,让她和皇后获得应有的权利而已。但八大臣并不这么想,他们一边要用皇后和懿贵妃手里的印玺,一边又不想让后宫干政。这种相互矛盾的想法一直困扰着八大臣,但是既然懿贵妃主动提了,那么还是谈一谈的好。

    所以顾命八大臣与嗣皇帝和皇后之间,实际上就是肃顺与懿贵妃之间不得不进行一场“艰苦卓绝的谈判”。开始肃顺等提出,凡“上谕”等重要文件,均由八大臣拟定,两宫只管盖章,不能作丝毫改动,这大概就跟所谓的“橡皮图章”一个意思了。下面各级官员的升降任免等皇太后也无权干涉,所有奏章也不必送皇太后过目。这些东西不叫方案,而是*裸的欺负人,完全是按照咸丰“后宫不得干政”以及杜翰“赞襄一切政务”的思路来的,当然遭到懿贵妃的拒绝。懿贵妃和皇后也委屈,要是依着八大臣的意思,她们俩完全就是摆设,那咸丰还给她们留印章干什么,全让肃顺做主就是了。既然咸丰给她们留了印章,他们就得行使相应的权利。

    八大臣的方案就是扯淡,唯一能当中间人的果兴阿,又声称自己伤心咸丰龙御上殡已经哭出病来了,躲得远远的。所以八大臣与两宫的谈判,陷入了僵局,时间也越拖越久。当然了对于图谋干政的懿贵妃,肃顺也没惯着,第一天的谈判不欢而散之后,他就给了懿贵妃点颜色看看。同时也利用这一招,分化了一下皇后和懿贵妃,往她们之间掺了点沙子。

    懿贵妃是第一个跳出来要权的,谈判过程中也属她态度最强硬,所以肃顺等八人把懿贵妃当成了出头鸟。一开始就制定了一个方针——即尊崇新皇帝的嫡母(咸丰皇后),抑制生母(咸丰懿贵妃),这在咸丰皇帝驾崩的当天就体现出来了。本来新皇嗣位,则皇考(即父皇)生前的皇后以皇考元配的身份,固然应该立即尊为皇太后,而母凭子贵的新皇生母,也应该同时尊为皇太后,这就是所谓的“两宫并尊”。而刚刚被懿贵妃拒绝了所有提议的八大臣,却偏偏在这上头耍了个花招——咸丰皇帝驾崩的当天,就以嗣皇帝的名义传旨:“钟粹宫皇后晋封为皇太后”,等到了第二天才又传旨:“储秀宫懿贵妃晋封为皇太后”。虽然也算是“两宫并尊”,但在时间上却有一日之差,以示嫡庶终究有别。在这一天的时间里,皇后已改称为“皇太后”,而懿贵妃却只能“循例”称为“懿贵太妃”,仍居“妃位”而非“后位”,大大的恶心了懿贵妃一把。

    这一招的确非常厉害,对平生极要面子的懿贵妃打击非常大。以至于后来两宫皇太后垂帘听政之时,明明慈禧太后决定了的事情就已经是“板上钉钉”了的,在手续上却仍然不得不征得慈安太后的同意后才能生效。甚至时不时的还有些大臣还说出“如今虽是两位太后,当初(指咸丰皇帝在生时)却只一位皇后”这样对慈禧几近侮辱的话来,无形中使得慈禧的威权受到极大的损害。当然后来懿贵妃也因为这事恨毒了肃顺,为将来肃顺的死埋下了伏笔。

    在两宫皇太后的称谓上,则援用前明神宗万历年间“两宫并尊”的故事,称新皇嫡母为“母后皇太后”、生母为“圣母皇太后”。又因母后皇太后住避暑山庄烟波致爽殿东暖阁,故称“东太后”,“圣母皇太后”住西暖阁,故称“西太后”(此时尚无“慈安、慈禧”名号)。

    咸丰的遗体在华丽异常的棺椁里停着,盛大的葬礼在按部就班的举办着,但是不远的地方,八大臣和两宫太后的唇枪舌剑也一直没有停歇。本来肃顺不至于这么被动,他可比西太后厉害多了,但是架不住他的猪队友实在太坑。咸丰生前一再强调不可以让后宫干政,但却把大政的决定权都给了后宫,他自己精神分裂也就算了,可怜的肃顺也被他连累了。“赞襄一切政务”这事,两宫太后知根知底,他们如果拿这六个字说事,等于自己抽自己的嘴巴。必须得到印章的八大臣,只能在谈判中步步退让,尽可能的减小损失。但是他们鸡毛蒜皮掰扯到第三天的时候,杜翰忽然发现,这些天大家都忙着算账了,他们忘了一件大事。

    清沿明制,凡皇帝驾崩后,在没有“恭上”庙号、谥号之前,为了区别于“今上”(新皇帝),统称“大行皇帝”,皇太后皇后也是如此。而当大行皇帝初崩之时,皇太子还没有正式登基,更没有年号。但俗话说“国不可一日无君”,所以一般等皇太子在大行皇帝的灵柩前即位之后,即称之为“嗣皇帝”(意思大概和“准皇帝”差不多),其实嗣皇帝只不过是接收了皇帝的权力,严格讲起来其身份仍然只是皇太子而已,因为此时他还没有正式在太和殿举行登基大典。但是这嗣皇帝灵前继位这一步是不能少的,不然就等于没有皇帝了。

    不过这些天,八臣和两宫太后一直在忙着谈判,具体负责典礼仪制的礼部官员又大都在北京,所弄出了一个贻笑千古的笑话。八大臣既未在咸丰皇帝驾崩的当天(也就是七月十七日)立即奉皇太子于柩前即位,却从七月十七日咸丰皇帝驾崩当日,就已经开始以“新皇帝”的身份下“上谕”,而且称“朕”,晋封嫡母(咸丰皇后钮枯禄氏)和生母(懿贵妃叶赫那拉氏)为皇太后。从法理上讲起来,由于八大臣的疏忽,在这三天里,大清王朝应该是处于一个“没有皇帝”的时段里。

    虽然想起来的时候,就已经晚了,但总比一直忘着强。谈判只能紧急叫停,大伙又忙活起了灵前继位。咸丰十一年七月二十日,内阁再颁“喜诏”,宣布皇太子载淳秉承大行皇帝遗命,即位为嗣皇帝。直到这一天,大清才算有了新的皇帝。

    虽然只是个礼法问题,但是肃顺等人还是一身的冷然,他们太大意了。这事可是有很大的政治风险的,万一载淳的那个皇叔想不开,直接以国不可一日无君为理由,自立为君,八大臣他们的麻烦可就大了。

    有了这么一个风波,在经过长达四天的谈判以后,八大臣和两宫终于达成了如下妥协:(一)奏章送呈皇太后御览;(二)凡“上谕”皆由八大臣拟定,皇太后批准后盖章,文首盖东太后的“御赏”印,文末盖西太后“同道堂”印,缺一不可;(三)任免高级官员,由八大臣提名,皇太后裁定;一般官员的任免,则仍由八大臣提名候选人,然后在皇太后的监督下,由小皇帝用类似“抓阄”的办法决定,先抓中者为正,后抓中者为副。虽然最后抓阄这招有点扯淡,但这是小皇帝唯一能配合的方案了,不然六岁的孩子别说任免官吏了,字还认不全呢!

    两宫与顾命八臣的权力分配,就这样暂时确定下来了。尽管这对双方来说,都觉得很委屈,但事实上此时已经形成“垂帘与辅政”兼而有之的局面。懿贵妃不仅要实惠,她还要面子,她想坐到帘子后面去。肃顺死硬的坚守住了自己的底线,咸丰不许后宫干政,他是没办法了。但是面子上他还是要守住的,两宫干政也只能以小皇帝的名义,绝不能坐实了两宫参与政治的合法性。

    八大臣还于七月十七日大行皇帝驾崩当天,公布了一个由十人组成的 “恭理丧仪王大臣”名单,大体意思就相当于大行皇帝“的治丧委员会。上谕为“著派睿亲王仁寿、豫亲王义道、恭亲王奕訢、醇郡王奕譞、大学士周祖培、协办大学士尚书肃顺、尚书全庆、陈孚恩、绵森、侍郎杜翰恭理丧仪。”这十个人中,肃顺与杜翰两人原是八大臣“一伙”的主干,自不必说,仁寿、奕譞、绵森本来就在避暑山庄,也不必说。剩下义道、奕訢、周祖培、全庆、陈孚恩等五位都在北京“留守”。肃顺又耍了个“花招”,除命属于自己的“铁杆粉丝”陈孚恩“星速前来行在”外,其余四位均“著在京办理一切事宜,无庸前赴行在”。

    这个意思很明显,就是不要恭亲王奕訢已经恭亲王一党的人来承德,坚决不给奕欣在咸丰灵前四处串联的机会。但是无端阻止大行皇帝的亲兄弟到哥哥灵柩前一抒痛丧手足之哀,毕竟是一件于情于理都很难讲得过去的事情。八大臣又不能把咸丰兄弟桌子底下那点事都给抖搂出来,只能是肃顺再背了一次跋扈的恶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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