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徽五年的天似乎格外的反常。
    朝堂上接二连三的巨变,先是房遗爱谋反案,牵连进去了一大群的宗室亲王、郡王、公主、驸马以及功臣,紧接马上就又了中枢巨变。
    在皇帝的亲自关注下,中枢艰难的通过了皇帝的旨令,新一代的大唐王朝中枢宰相班子诞生,十一位宰相。
    熟知朝堂的人都发现,过去是长孙无忌等人为首的托孤顾命大臣元老派当政,而如今却有些看不太清楚了。
    朝堂变天,关中的天气也与往年极为异常。
    眼看着都三月了,可自年后却没下过几场雨。
    关中大旱无雨,溪河断流,旱情警报已经拉响,有经验的人都忧心忡忡的诉说着今年将会有一场大旱。
    蓝溪。
    源自秦岭的蓝溪也已经快要断流,原本足有十余丈宽的蓝溪,如今仅剩下溪床中间的一小股涓流。
    土地龟裂,不少水井都已经打不出水了。
    李家庄村前的那条护村水渠,都已经失去了往日的灵动。
    村前的那二亩鱼塘,到现在也没有积满水,水不但没比年初时多,反而更少了,如今只剩下池中心的那片地方,鱼塘蓄水面积缩水了三分之二。
    一千头牛都已经买回来了。
    蓝溪的合作社也建立了起来,玉濑公主的八百封户全都加入到了合作社里,各家都开开心心的登记领了牛回去。
    但让大家开心不起来的是,虽然今年有了牛,可地里却没了少。
    李逍抓起一把土,手一揉,就全碎成了尘土,手上一丝的手份都没有。
    “这地今年是种不了水稻了,连麦子都不行,只能种点粟。”一个老庄稼把式叹气道。
    这是蓝溪乡最好的土地,也是李逍的优质资产之一,位于蓝溪边上的河滩地,原本是不会缺水的,甚至可以直接引水灌溉,能够种植在关内少有价高的水稻,获得极高的收益。
    但是今年这水田已经变成了旱地,一条条深深裂开的裂缝,就如同是一张干渴的大嘴。
    旱情已经越来越严重,今年的春耕已经受到了严重影响。
    虽然现在还没出现灾民,但今年春耕不了,夏季就没有收获,到时灾民是肯定的。
    “蓝溪马上就会断流了。”
    有经验的老汉忧心道,如此大旱,各地缺水,为了能够保证一点点的收成,蓝溪各段附近的百姓肯定都会开始截流溪水,拦坝堆堰。
    上游的人拦水,下游的人肯定就要抢水。
    到时抢水大战不可避免。
    “每三五年就必有一场大旱,而每次大旱因为抢水争斗,都会引发村庄斗殴,甚至是宗族斗殴,每次都会死上好几条人命。”
    老汉说,上一次大旱是在五年前,也就是太宗皇帝驾崩那一年。
    那一年,蓝溪河附近的诸多村庄,就爆发了几十起抢水争斗,总共死了十几条人命,甚至因此事,当时的县令都因此被贬官。
    乡里的气氛已经开始紧张起来。
    蓝溪乡里处处弥漫着一股紧张的气息,大家都在期盼着下雨,可稍有经验的人又都知道,短时间里是不太可能下雨了。
    抢水大战不可避免,一触即发。
    刚刚买了一千头牛,拉起了合作社,想要大干一场,却面临着这样一个情况,李逍也很无奈。
    如果今年旱情严重,那么不但自家的上千亩地没收成,就是他替公主打理的那几万亩地都不会有收成。
    这严重的打击到了李逍的积极性。
    修水车、打井,这些措施对付些小旱还行,真正的大旱是管不了用的,水井会枯,溪流里也不会有水可取。
    再耐旱的谷子,也不可能一点水不需要。
    空间里已经选育了一批粟谷种子,但现在水都没有,播下去也不会有收获。
    “再不下雨,就要错过季节了。”
    错过了播种,那么一季就都不会有收成。
    李逍这些天也天天的往田里跑,但都于事无补。
    大彪从街上回来,告诉李逍一个坏消息。
    “蓝溪街上粮铺里的粮食已经开始涨价了,而且涨了不少,看样子还会一直涨。”
    大彪管的饭馆每日都要买菜买粮,对于粮食价格十分关注。
    “嗯,粮食涨价这是必然的。我昨日从长安回来,听说长安粮食也涨价了,而且不仅是我们蓝田大旱,整个关陇甚至是陇右也都大旱,而且连山南也大旱。”
    关陇、山南都有旱情,这可就占了大唐三分之一的地方。
    这确实是一场大旱。
    “店里现在还有点钱,要不都拿来买粮囤积起来?”大彪问。
    大彪可是吃过饥荒的苦的,之前江南大灾,大彪家乡就被灾民们吃光了所有粮食,然后饥民们开始成为流民,继而成为强盗乱匪,走到哪抢到哪。
    本来家里还有点余财的大彪,也不得不被裹挟着成了乱民,最后还加入了陈硕真的义军,其实哪里是真正的造反,不过是为了混口饭吃,能不被活活饿死而已。
    没饭吃的灾区是最可怕的,什么礼义廉耻都不会存在,易子而食,真正的人吃人。
    李逍点了点头。
    “把店里的钱都拿出来买粮,能买多少就买多少。还有,记住不要只买细粮,多买点粟米高粱大豆这些,灾荒之时,能吃的就能救命。”
    “知道,我会悄悄的买,然后把粮食藏好,不泄露出去。”
    灾荒之时,手里有粮有时并不一定全是好事。若是被其它灾民知道,那反而可能是个祸害,到时会有无数的饥民涌来,那些饿疯了的饥民什么事情都干的出来。
    这个夏天大概会死不少人,哪怕是京畿之地,天子脚下,可大旱之时,依然会死人。
    别说是蓝田的百姓,就算是长安城里的百姓,在大灾之时,也只能跟着皇帝的车驾一路从关中前往洛阳就食。
    皇帝和大臣权贵们到了河南会有粮食供应,但跟着一起去河南的百姓,就只能就食河南了。
    所谓就食河南,不过是个好听的说法,更直白的说法,就是朝廷允许百姓离开家乡,然后到河南去要饭。
    至于能不能要到饭,就看个人本事,要不到,那就饿死,就是这么残酷。
    “要不提前去江南避避?听说今年江南到还好。”大彪提出一个想法。关陇、山南大旱,但江南还没听说旱情,江南虽说不如关内好,但毕竟是个水乡泽国,只要不是碰巧过去后遇到大水灾,总比关内到时饥荒强。
    而且他们毕竟也是江南人,当初背井离乡的逃进关中,虽说现在安定下来,可也还是想着家乡的,哪怕家里没有了亲人,但也总还有祖坟在。
    一走了之?
    李逍没有想过。
    虽然他本身也不是真正的关内人,可毕竟已经在这里生活了这么长一段时间,对这里的一切也有了感情。
    另一方面来说,现在也不确定今年就一定会发生饥荒。再说了,江南之地,他们人生地不熟的,去了找谁呢?
    这年头的长途旅行,可不是什么舒适的事情。
    李家在这里也是有产有业的,就这么抛的下吗?
    日子一天天过去,灾情丝毫没有缓解的样子。
    真如许多人预料的一样,大家为了能够保住点收成,能够播下种子,蓝溪各段的村民开始组织人手,把本就不多的溪流水修坝拦截起来。
    拦起来的溪水,妇人孩子一起手提肩挑的运往地里,洒进那干裂的土地之中。虽然一洒下去,就被吸引干净,但起码能给大家一点心理安慰,希望地里的种子能够熬到老天下雨。
    “这样下去不行的,不能走过去的老路。”
    李逍摇头。
    天不下雨,就那点溪水,迟早也是要干涸的,靠着人力挑水浇地,又能浇的了多少。
    而为了争水斗殴,丢了性命更不值得。
    已经是天灾了,就不要再雪上加霜了。
    “没有办法的,谁能阻止的了。”
    “总得试试。”李逍说道。“这样,明天派人以合作社的名义下个通知,让各家各户来李家庄开个会。这个事情,得商讨一下,就算用水,也得合理安排。不能打架斗殴,更不得伤及人命。”
    “大家未必会听。”
    “我刚借了牛给他们,相信现在还有会有几分面子的。只要大家肯来就好,到时可以坐下来好好商量一下。”
    回到家以后,李逍去看望了一下妻子,附在妻子越来越隆起的肚皮上听了听胎儿的动静,便又回到书房开始写写划划。
    他写的是一些关于利用合作社的名义,来组织乡民们抗灾救旱的一些想法条款。
    其实现在水还是有一些的,怕就怕大家恐慌一起,都想要抢那点水,都要拦坝修堰,而下游的则争着砸坝抢水,到时混乱一起,就难以控制。
    要是能够控制这股恐慌之心,合理的分配下水源,那么再加上打井和加水车等,则将春播完成是有机会的。
    安下了种子,都能浇上一遍水,就能多撑一些天。
    除非上天实在不给饭吃,一直不下雨,否则大家都还有些机会。
    写写画画,直忙到半夜时分,妻子婉娘几次来叫他歇息后都有点发火了,他才终于收起了纸笔,跟着回房睡觉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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