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居然还有人在此坚守。”同一时刻,一个皮肤黝黑,衣服褴褛的小女孩站在县城外喃喃自语,如果有人仔细地看她,会看到她的黑色的眼底里隐隐地有红色的火焰在跳动,就像蕴藏着火种的煤炭,她口中所说的“人”,自然不是此刻在她身边的田野和道路上忙碌的那些人,而是在城中主事的仙家人。
    与当日的青州城相比,即使全盛时期的双河县也不值一提,它本身像兵营多过像城市,它的四郊没有丰富的物产,也没有交通的要道,从青州城一路到这里的水路在双河县城彻底断绝,要继续前行便得弃舟登岸,而行不多远就是夷山余脉一山连着一山,越往远处,物产越少,凶兽越多,实在不是什么值得经商往来的所在。所以,在与夷人的战争结束后,双河县城迅速地衰弱下来,它的商业退化到一种近乎农业的水平,这里商人们悠闲的作风和态度,是大城市商人想象不到的,他们用船将货运来,直到货卖尽了,才拨船回头,并不想在之间用船去做些别的什么运输,因为根本没有那么多东西可运。
    这种落后的商业水平在乱世中却帮了此地统治者不少忙,邻县的冰封没有在本地惹出什么大乱子来,一是因为前一段时间女仙官对带头逃跑的本城老吏下了狠手,叫那些消息灵通善于闹事的大户不敢则声,二就是因为邻县如何,离本县普通居民实在太过遥远了。他们在田中耕作一年,所获仅够糊口,从货郎手里买点针盐还要靠头发鸡毛交换,这么点可怜的需求实在用不着到县城走一趟,更不用说去邻县了,所以邻县对他们而言就是从来不曾存在过。而他们的这点需求,本县里的几个打铁作坊,县衙里的一点库存尽够支撑经年,倒也不至于引起什么骚动。
    乌吉达的眼睛将县城研究了一遍,城墙上的缺口被堵上了,墙根下荒芜的野草却比以前多了,可见这个县城在下坡路上遇到了一个贤明的统治者,而它遭受的惨重损失不是这么快就能补回来的。除此以外,道路比以前整洁干净,人们的健康水平也比以前好,她在双河县上打了一个洞,结果是使得积年的老脓流尽了,新的肌肤开始生长起来。
    她面无表情地向前走去。
    如果拜死教的眼睛盯着别处而不往这处看,这个小小的废墟是能在明智的治理下经过一两百年,比以前更繁荣的,但是也仅限于此了,很多个世界都有这种先例,当文明的主体毁灭后,它的边境聚落还能在贫瘠苦寒之地坚持达数百年之久,原先使得它们被抛弃在主流之外的艰难环境成了它们的保护伞,可这环境也限制了它们,什么都缺的地方是发展不起来的,除非……
    她不觉得双河县的统治者有这种魄力,就算有,她的阻力怕是比夷山中的土司们会遇到的大得多得多。
    她向夷山的深处走去。
    那里比双河县的条件更为恶劣,气候更寒冷,能生产的谷物更少,商人和工匠作坊几乎不存在,可是夷山深处也有其他地方所不能及的好处,第一,夷人们彼此之间的仇恨不比他们对山外人的少,这也就意味着不管怎么粗暴对待他们,他们都不太能拉到援军造反,第二,夷人的大祭司已经丧命在双河县城之外,随行的精英好手尽没,此刻夷山中群龙无首,再怎么折腾都不会有人天降救兵,第三,古鲁大神……
    古鲁大神?
    想到她常年敬拜的神,乌吉达一阵恍惚,后背不知不觉沁出一层汗来,她,她是怎么了?
    她一下子坐在了地上,整个大地和天空就像纺轮一样疯狂地旋转了起来,从未见过的寺庙,树上悬吊的尸体,从河里爬出来的密密麻麻的死人,死亡,死亡,唯有死亡是最终的归宿,是灵魂的甜美之乡,没有疲倦,没有害怕,没有悲伤……哦不,她想起了那些腐烂但依然前进的骨骸,那爬得膝盖磨烂的婴孩,奇怪的天空,奇怪的……
    “来啊,来啊,我需要你。”
    古鲁大神向她发出了召唤,她认得这召唤,古鲁大神的八只手臂在她眼前舞动,于是她明白了,在青州城中,古鲁大神已经召唤过她了,现在,又是一次。
    绝不能让古鲁大神发出第三次召唤了。
    她非常勉强地从地上站了起来,仍然冒着冷汗,双手叠在一起,向她的神明念出了一句祈祷文。
    古鲁大神回应了她,它的神力落到了女祭司身上,祛除了她的疲惫和伤痛,然后,她的视野恢复了正常,眼睛重新变成了清澈的黑色,古鲁大神退回了它的世界。
    她举起手来,这次,不用铜铃,她就召唤出了无形的神使,把一只野鸽子扑到了她的面前。
    乌吉达直接折断了鸽子的脖颈,将鲜血洒在了最近的树下石块上,向古鲁大神做了一次极其简短的献祭,然后取出随身携带的小刀,在石头上敲出火来,烤着鸽子吃了。她做饭的手艺极其拙劣,幸而夷人们在吃的方面从来不讲究,狼吞虎咽地吃完后,她在附近的树上给自己找了个休息的地方。
    比起直接赶到指定的目的地,弄明白自己身上发生了什么也许更重要,她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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