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容被温朔这句话说得,噎住了。
    他之前的期望过高,因为他觉得温朔不会因为十几年前,不到三万块钱的事情去斤斤计较,只是在赌一口气罢了,给他挽回面子,给他发泄的机会之后,这件事就可以轻易地过去。
    再者说了,迟宝忠现在的情况,迟容也从未想过,是温朔予以直接的报复导致的。
    所以,这事儿可以谈,而且一定能谈下来。
    可温朔竟然丝毫面子都不卖,甚至都不给他斡旋调解的机会,干脆地一口否决。这般态度,很容易就会让人想到:“难不成,迟宝忠现在的惨状,真是他干的?!”
    不会吧?
    迟容百思不得其解,心里也有些不快——人之常情,我是作为和事佬来和你谈的,成与不成,你总得给一份面子,我又没招惹你?
    可温朔话也说在前面了,为了不伤咱们兄弟的感情,你还是别说了。
    问题就在于,大多数情况下,大多数人,往往意识不到这最重要的一句话的意思,或者干脆就是出于一种绝大多数人都有的,自我的通病,而坚持着要把话说出来。
    这都他妈左思右想斟酌好的话,却被堵在嗓眼儿里不说出来,有几人能受得了?
    所以无关道理,只在乎情绪。
    所以,这世上真正情商高的人,总是极少数。
    “温朔,”迟容皱眉不喜地说道:“怎么着?话都不让人说了?你现在就这么膨胀了?”
    温朔怔了怔,赶紧哭笑不得地道歉:“对不起对不起,兄弟,你别误会我的意思,有些事儿咱们真不能谈,越谈越难堪,对吧?比如这事儿,你好心好意,在这儿跟我谈半天,最后我不如果不答应你,不顺了你的意思,那岂不是更不给你面子?”
    “听你这话里的意思,我堂叔,真是被你给祸害成这样了?”迟容冷笑道。
    “这话怎么说的?”温朔摇摇头,道:“你想说什么我都知道,之前穆增民就已经来过了,我已经拒绝他了,啊!这事儿啊,你有你的家族血脉亲情,我有我的亲情,而且咱俩还是舍友,兄弟……合着什么事儿都依你的意思,我就不能有点儿脾气了?”
    迟容一时语塞,旋即颇为不喜地说道:“那你也不能连话都不让我说,你知道我说什么啊?”
    “知道。”温朔微笑着起身,去给迟容倒水。
    “你知道?”迟容愕然,倒是疏忽了刚才温朔提醒过他,之前穆增民就已经来过了。
    温朔倒了杯水放到迟容面前,道:“无非是迟宝忠现在得了病,精神问题,动不动就要死要活的,日子过不下去了,你们都以为是哪天我和他争执时,说了几句狠话,把他给吓着了,所以想着做和事佬,让我去一趟,给迟宝忠当面道歉的机会,我呢,也当面原谅他,让他解开这个心结,没准儿心病就好了……”
    迟容后知后觉,表情稍显尴尬,旋即说道:“温朔,事情都过去十几年了,你现在的身价、身份,财富……也没必要和他怄气了。既然你把我当兄弟,我也不藏着掖着,咱就实话实说,迟宝忠,嗯,也就是我堂叔他那人,确实品性不怎么好,说白了,他在我们家族中都没落下什么好的印象,去谁那儿借钱,也没人敢借给他。可话又说回来了,他毕竟是我堂叔,对我也不错,恰好他当初做得混账事,又是把你给招惹了,你是我的舍友,兄弟,我不来调解这事儿,能行么?”
    “是是是。”温朔点头附和,道:“所以我才说嘛,别伤了咱们兄弟的感情,你来过,意思到了,但没办成,谁也不能埋怨你什么,对吧?得,咱不提这事儿了,啊!”
    “哎我说温朔,你怎么就……”迟容怒容满面。
    “迟容,我话都说得这么透彻了,干嘛啊?”温朔叹了口气,强露笑颜委婉道:“好了好了,咱不说这些了,行不行?”
    “就当给我一个面子,行吗?听我把话说完这个面子给不给?”迟容愈发生气。
    他觉得,温朔真是如今有了名气,有了财富,就愈发瞧不起人了。
    好嘛!
    干嘛这么强势?
    话都不让人说了?
    温朔皱紧了眉头,语气平静中带着些许的微笑,道:“那你说吧。”
    “两万八千多块钱,就算当年这两万八比现在值得多,可毕竟十几年都过去了,他也算是罪有应得,恶有恶报吧,先是让你吓得心血管疾病都有了,住院,回来后精神失常,前天又闹了一次跳楼自杀,双腿都折了,每天还嚷嚷着要寻死,动不动就会被莫名其妙地吓得晕死过去,活受罪啊!”迟容用近乎哀求,也透这些硬气、不满地说道:“差不多了,是,他这种情况咱不能怨你,几句话就把他吓成这样了?说破大天去,也不能赖在你身上,可他毕竟已经成这样了,家都快散了,活得人不人鬼不鬼的,这口气,你也该消了吧?”
    说到这里,迟容似乎气也消了些,眼神中透着一丝恳求,望着温朔。
    “嗯,我听着呢,你继续往下说。”温朔抬手吸了一口烟,点头微笑着说道。
    “你……”迟容又被噎了一下,道:“咱们是兄弟,对吧?我也说了,让他给赔偿,该赔多少赔多少,加上利息,再多两倍的利息,这总成了吧?杀人不过头点地,更何况他也遭了罪。差不多能两清了,再有兄弟我求你,砍在我的面子上,有劳你屈尊去一趟,当面和解,咱就当是做好人好事了,宰相肚里能撑船,是吧?”
    温朔笑了笑,没有回应。
    迟容无奈,只得继续说道:“是,我明白这让你很为难,要求也有些过分,可这不是他腿都折了,动弹不了嘛,如果他能动弹,我肯定让他登门给你和阿姨致歉啊,对不对?”
    “致歉就不用了,我也没打算原谅他。”温朔再次给予了决绝的答复。
    “我说老大,温朔,哥哥……”迟容觉得自己已然将头低得不能再低了,道:“要不,我雇车,把他拉过来,再把他抬进来,当面给你道歉?那,只要你点头,我就真这么做,也绝对不埋怨你的要求过分。”
    温朔眯着眼,抬头看向迟容,道:“兄弟,你这是在逼着我,做自己不愿意做的事。”
    “这,你这话说得……”迟容哭笑不得。
    “你有没有想过。”温朔正色道:“就算是我给你面子,去了,虚伪地表示原谅他了,可是他的身体没能好转,反而恶化,到时候,又该怎么说?你,我,好像都成了罪人。”
    “怎么会?”迟容大咧咧一挥手,道:“放心,我保证不管他以后怎样,只要这次你和他达成和解,就算是彻底掀过去这一页了,以后甭管发生什么事,都与你无关……等等。”迟容说到这里,突然想到了什么在,皱眉道:“朔哥,我堂叔的病,真是你做的?”
    温朔探身,眯着眼死死盯住迟容那张自信满满的脸庞,道:“迟容,好兄弟……你是不是觉得,甭管当初迟宝忠做了什么,对我和我的母亲造成了多大的伤害,既然事情过去这么久了,而且,又有你出面,我就必须卖这个面子,必须谅解他,哪怕是,表面上的谅解,走个过场,也好让他心安一些?”
    “老大,我不是这意思。”迟容被这句话问得,有些不自然,而且他突然就感觉到了,一种无形中强大的让他呼吸都不自然的气场,如泰山压顶般,重重地压在了他的身上。
    “其实我完全可以顾全你的面子,不让你难堪,然后虚伪地去一趟迟宝忠的住处,假作原谅了他。”温朔微笑着,但话语却极为地慑人心魄,“但我做不到,也不想去做,因为我就是恨他,恨到了骨子里,恨不得让他受尽折磨和苦痛而死,恨不得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我把你当兄弟,所以不想欺骗你,只会有一说一地告诉你,他该死!他现在跪在我门口七日七夜,拿亿万现金来赔偿,祈求,我都不会原谅他。所以,我从一开始就不让你讲下去,因为我不会给这份面子,我更不想伤了你的面子,可是你非得说,你还生气,何必呢?”
    “温朔!”迟容这次是真生气了,他瞪着眼说道:“那是我堂叔,我能不管这事儿吗?”
    “可当初被你堂叔害了的人!”温朔一字一顿地说道:“是我,还有我亲妈!”
    “这……”
    “你让我怎么原谅他?”温朔神色狰狞,“你以为,他凭什么能让我原谅?他又能补偿什么?十几年啊迟容,我打小过得那么贫穷,我妈在一个农贸市场给人当清洁工,从最早每个月二百多块钱,涨到最高时才三百块钱,孤儿寡母啊!还因为迟宝忠骗走的钱,让我们家背负了巨额的债务,直到我高中快毕业时,才还清了债务,你知不知道,那些年我们娘俩过得,是什么样的生活?”
    迟容被震惊了,他尴尬不已地说道:“这,我……”
    “你想都想不到的!”温朔冷哼一声,收回探出的身体,靠在了沙发上,淡淡地说道:“咱们刚认识时,我就说过,穷习文,富习武,你生来家境宽裕,又怎么能体会到,社会最最底层的人,生活过得有多么得不易,一个丈夫早逝的寡妇,没有学历文化,没有家庭背景,没有存款,当普普通通最底层的清洁工,把年幼的儿子抚养长大,成才,这么多年,她付出了多大的艰辛,承受了多少的痛苦?!如今,出了这档子事儿,你们这些局外人倒是轻轻松松,理所当然地认为,卖出自己的面子,就能让人把以往的仇恨和痛苦,一笔勾销……呵!这是何其跋扈、蛮横的逻辑?!
    所以迟容,我的兄弟!
    你,能不能,别欺负我,别逼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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