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个多月前,韩克虎突然登门拜访鲜有交际,更谈不上有情分的刘茂和,恳请这位在刘家营一手遮天的人物,做主保存遗嘱,并在自己死后,将老宅给予温朔。

    当时,刘茂和除了诧异韩克虎留遗嘱要把宅子留给温朔之外,并不疑惑为什么韩克虎会找他做主。

    因为在刘家营,这种事也只有他刘茂和能做得到。不让他做主的话,那么将来温朔绝对得不到这套宅子。不过,刘茂和当时并没想到,几天后韩克虎就死了。

    韩克虎一死,刘茂和立刻考虑到了这处老宅的价值:地处刘家营村西北,南北二十一米,东西二十七米,是地方政府现行宅基地规定批划面积的两倍还多,而且距离云台大街只有十四米远。刘茂和很清楚,明年春天,刘家营村将划入东Y县城区,然后云台大街会拓宽,到时候,韩克虎这套老宅处在了公路边上,可以翻盖成数间门市房出租,偌大的院子又能停车,收益绝对可观。

    最让刘茂和心动的是,随着刘家营村划入县城,可以预见不久的将来整个村子势必会拆建整改,而韩克虎这套宅基地不仅面积大,将来又有数间临街门市房,补偿款绝对是全村最高。

    所以,刘茂和当时就决定,把这处老宅据为己有。

    至于自己手里捏着的那份遗嘱,有没有别人知道消息,刘茂和根本不在乎。

    因为温朔和韩克虎没有血缘关系,更没有赡养关系,也不是刘家营村村民,那么,从法理角度来讲,这套老宅在韩克虎去世后,就应该收回村集体。而手握刘家营最高权势的刘茂和,可以轻易把这块收归集体的老宅纳入囊中——法理都没问题,在刘家营堪称一手遮天的刘茂和,当然不会在意其它了。

    然而刘茂和万万没想到,韩克虎去世的第三天夜里,自己做了噩梦、夜游在屋内来回走动,还说胡话:“我韩克虎信任你刘茂和,才把遗嘱给了你,你为什么不马上照办?”

    这是妻子第二天早上告诉他的。

    让刘茂和感到异常和可怕的是,昨夜梦中无比恐怖的情景虽然很清楚地记在脑海中,却偏偏不知道该如何描述,怎样讲述出来——这,是一种极度诡异的感觉。

    但想到儿时也曾有过多次这般经历,每每做类似的,第二日讲述不出来的噩梦了,那么第二天他自己就知道,昨晚肯定又夜游了。所以,刘茂和对此并没有太在意,寻思着自己所说的胡话之所以涉及到韩克虎,大概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吧。

    未曾想,第二日晚上正睡着觉呢,老婆突然坐起来,在黑暗中推醒了他,瞪着眼喝问道:“你是不是想私吞了我的宅子?为什么现在还不把宅子给我徒弟?”

    刘茂和刚回过神儿,老婆就躺下睡着了。

    就像是,压根儿没醒过。

    这可把刘茂和搞得有些上火和郁闷,他把老婆叫醒一顿喝斥,老婆一开始不信,随即就惊恐万状地说,刚才梦见韩克虎和她说话,提及了他的老宅,还问刘茂和是不是拿了韩克虎什么东西?是不是想占了韩克虎的老宅?

    遗嘱的事情,刘茂和没有对任何人说过,被老婆询问,他心疑害怕,却矢口否认。

    天还未亮,老婆就发起了高烧。

    又一个晚上,刘茂和的儿子刘锦大半夜从西屋跑过来咣当咣当砸门,嘶喊着“不是你的东西不能要,别昧了良心,否则从今往后,家宅没有一天安宁,现在只是让你全家不得安省,再过些日子,就让你亲眼看着家人一个个惨死……”

    再一个晚上,儿媳妇半夜三更抱着孩子出屋,坐在当院哭闹,却是一句话也不说……

    家宅不宁!

    接连不断的异常状况,让咬牙硬挺着认为“鬼怕恶人”的刘茂和,彻底服了。

    这他妈的!

    看不见,摸不着,想发火去报复、威胁都不知道如何做,又该针对谁。偏生这诡异的状况,还把家里折腾得够呛,再这样下去,仅是吓,也能把家里吓死几口子……

    认栽吧!

    给温朔转落户口,将老宅过户到温朔名下,对于刘茂和来讲,根本不叫事儿。可已经被这几天连续诡异可怖的事件,搅得成了惊弓之鸟的刘茂和,真担心自己一时的贪念,会导致韩克虎那个死老鬼,不休不止地来祸害自己的家人。

    所以,刘茂和只能恳请温朔,和已是死鬼的韩克虎好好谈谈——都按照遗嘱办妥了,就别记仇了吧?!

    左等右等,见温朔还是站在那里和老鬼“谈话”,刘茂和心里愈发忐忑,忍不住问道:“朔,是不是,不太好谈?你师父他有什么条件,可以直说,我尽量办。”

    “嗯?”温朔回过神儿来,微皱眉稍作思忖,轻叹口气,道:“谈得差不多了,现在,去你家看看吧。”

    “啊,好,好好!”刘茂和忙不迭点头,翻身骑上摩托车,踹着了火,载着温朔风驰电挚地往村里赶去——刚才温朔皱眉说话的作态,使得刘茂和判断,他和韩克虎之间的谈话结果,应该不是太好,但毕竟自己帮了温朔这么大的忙,所以温朔心有感激,不好把韩克虎要的条件说出来,于是打算进一步做点儿什么。

    具体怎么干,刘茂和不懂,但身为韩克虎徒弟的温朔,自然也应该是行家里手。那么,他从坟前离开,要去家里看看,不会是打算和韩克虎翻脸吧?

    有可能!

    老话不是说“人鬼殊途”嘛。

    一个是死去的老鬼,一个是年轻气盛意气风发的现世少年郎……刘茂和琢磨着,如果温朔真能驱走了韩克虎,保家宅平安,再给他点儿好处又何妨?

    心事重重的温朔来到刘茂和家里后,一边思忖着以前韩克虎教过他的那些玄法知识,一边在院子里来回转悠了几圈,到各屋看了看,又出门在宅院的前后左右仔细勘察一番,心里终于有了定论:果然,如自己之前所想,根本就没有什么韩克虎的鬼魂生事,刘茂和家里之所以出现一些异常事端,全都是韩克虎生前,在刘茂和家宅外围布下的“阴火三爻存灵”法阵在作祟。

    这种法阵暴露在大自然之中,不为常人所知所见,有效,却不能长效。温朔判断,法阵的运转最多还能持续四天时间,而且从昨天开始,法阵之力已经开始减退。

    不过,真相不能告诉刘茂和。

    而且温朔仍旧做不到完全确信,玄法的真实性。但他可以想象到,韩克虎生前之所以在刘茂和的家宅外布下“阴火三爻存灵”法阵,必然是因为不放心刘茂和的人品,才提前留了一手——倘若刘茂和在韩克虎死后的两天时间里,把这处老宅过户给了温朔,又或者刘茂和有心这么做,所以并不心虚的话,法阵就不会运转,时间长了自然会失效。但刘茂和生出了贪念私心,想要吞占老宅,那么他的心里必然有鬼,如此,就会引发法阵的运转。

    现在,考虑到刘茂和的人品和他的权势,为了以后的生活平静,温朔觉得不能就这般轻易离开,总得做做样子。

    重新回到院子里,温朔站在了院中间,对一直跟在身旁的刘茂和说道:“你去拿一个大海碗,里面盛上半碗温水,再给我拿一小碗面粉来,哦对了,还得拿一双筷子。”

    “行,这就拿来。”刘茂和毫不犹豫地答应,拔腿往厨房跑去。

    很快,温朔要的东西都拿齐了。

    “你去月台上站着,别离我太近。”温朔挥挥手让刘茂和离开,然后蹲下身,拿起盛有面粉的小碗,一点点往海碗里倒洒着,心里苦笑连连:“万万没想到,有一天我会干这种神棍的活计,唉。希望老韩头以前教的那些,真能管用。”

    面粉全部均匀洒入海碗中,在碗里的水面上浮起厚厚的一层,温朔呲牙咧嘴地忍痛咬破右手食指尖,向碗中间滴了两滴血,然后拿起筷子插入碗中迅速搅动。

    嘴唇开阖无声吟咒,左手掐决以拇指、中指卡住碗边。

    直至碗里的水和面粉,成了粘稠的面糊糊,温朔把沾着一层稀面糊的筷子头,轻轻放在了海碗的边上,嘴里轻轻吟道:“有谷有灵,入水而成,是开是阖,八风不动……”

    诡异的一幕出现了。

    只见温朔右手松开筷子,起身而立,那双筷子的筷头似触非触地粘在了碗沿上,筷尾则是朝外,筷身稳稳地悬空平躺。

    接着,一双筷尾缓缓逆向转动,筷头在碗沿滑动。

    站在月台上的刘茂和,看得眼睛都直了!

    奇迹啊!

    温朔这小胖子,有真本事!

    温朔也很惊讶——他万万没想到,只是随口吟诵法咒,心有所想,借物为阵,就出现了这般犹若魔术般的奇妙效果。

    既然如此,那这件事就更要小心应对了。

    之前他还考虑,如果没能做成,筷子掉地上了,就随口胡诌几句打发刘茂和,告诉他全家离开到外面住几天,再回来把家里大扫除就可以了。反正刘茂和又不懂这些,更不知道家宅早已被法阵环绕,过些时日法阵自然失效。

    现在,法阵解除了。

    一双筷子在旋转了将近一百八十度之后落地,温朔看向站在月台上瞠目结舌的刘茂和,招手示意他过来,然后扫了眼屋内站在窗口神情紧张的刘茂和家人,低声道:“刘大伯,虽然你没讲,但我大致也能判断出来最近几天你家里发生了什么,现在,你家里的状况,差不多已经办妥了,咱有一说一,就别扯那么多弯弯绕的话了。你说你,怎么就瞧上了老韩头的宅子?惹得他头七都过了,还是不肯走。”

    “没,没有,我就是忙……”刘茂和赶紧解释。

    “行啦,没什么好解释的,我刚才都说了,不扯那些弯弯绕的话,我也不怪你。”温朔摇摇头,正色道:“其实,你应该看的出来,我根本不知道遗嘱这回事儿,更没想过要老韩头的宅子。自打我上高中到现在,三年了,和他都没接触过,这次是老韩头临死不给我拒绝的机会啊……你有没有想过,老韩头死了都能祸害人,这么大的本事,为什么到死孤苦伶仃绝了户?”

    刘茂和愣了愣:“你是说……”

    “他是这方面的行家,都镇不住宅子的邪煞风水。”温朔撇撇嘴,信口胡诌着:“现在倒好,把这摊子难事儿交给了我,你说我年纪轻轻的,图什么啊?我干点儿什么不好,非得像他那样,一辈子活得穷困潦倒孤苦伶仃,这不是害我嘛?!”

    “这,这……有这么邪性?”刘茂和打了个寒颤,暗自庆幸,后怕不已。

    “也算是我造的孽,当初年纪小不懂事,被老韩头糊弄着学了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唉。”温朔长叹一口气,道:“咱有一说一,这事儿我不好怨你,帮你把老韩头送走,也算给自己积德了。但你可不能把我会干这种活儿的消息,告诉别人。”

    刘茂和一脸困惑:“这可是真本事,你怕啥?”

    “真本事?老韩头过得好吗?”

    “呃……”刘茂和心想还真是,自己年轻时,正是建国初期,在外流离失所多年后回到村里的老韩头,已经是好几十岁的人了,这么些年,日子过得那叫一个苦——三反五反、四清、文革……哪一次全国范围内的运动风暴韩克虎都没能幸免,那些年,他就是一只过街老鼠,人人喊打。好不容易熬到了改革开放,不再挨批斗了,这些年偶尔能挣点儿钱养家糊口,又三番五次遭人举报告发,被派出所抓进去罚款……现在想想,老韩头受过的打击和那么多年遭的罪,都不算什么,孤苦伶仃绝了后,才是最大的悲剧!

    于是,刘茂和立刻对温朔生出了无限的理解和同情心,坚定地点头道:“其实我也怕丢人,家里这几天的情况没有和任何人提及过,所以可以保证,没人知道你会干这种活儿,我也不会对任何人提及,你是老韩头的徒弟。”

    “那行,我回去了。”

    “哎,小朔,别走了,晚饭就在家里吃,我买点儿好酒好菜……”

    “不用了,回见。”

    “可是……”

    “放心吧,不出意外的话,以后家里应该没事儿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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