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倾盆大雨中夹杂着骇人的电闪雷鸣,将东云投入了一片混沌的境界中。
    李彬坐在自家的餐桌旁,就着买来的小菜,慢慢地喝着酒。
    从二姐家回来之后,妻子就不断地吵嚷着,儿子则钻进卧室里委屈得大哭……
    但李彬,却一言不发。
    不知从何时起,他开始厌倦了和妻子之间的沟通、谈话。以前,他要么会沉住气,压着怒火,和妻子讲讲道理,劝劝她别生那些不该生的气,又或者,忍不住了和妻子大吵大闹,甚而动手打一架,或许还会砸几个小物件。
    但如今,他很生气,却不想和妻子说一句话,哪怕是她吵翻了天,也不想理会她,最多也只是淡淡地看妻子一眼,露出一丝轻蔑的、不屑的冷笑。
    他发现没有什么方式,能比这样更解气,因为他看得出来,自己这样会让妻子愈发愤怒到疯狂……
    这样很好。
    何必自己去大吼大叫地和对方生气,甚至动粗?
    他甚至想象着,也许一会儿,妻子就该砸东西了,砸画框?花瓶?鱼缸?
    又或者,把电视砸掉?
    李彬无所谓地撇撇嘴,露出轻松的神情:“儿子已经长大了,也被妻子给惯坏了……也许,这段婚姻一直以来都是看在儿子的面子上,看在妻子娘家那些亲戚、本家中当官者的面子,因为他们能为自己的事业带来帮助,也许……不管怎样吧,早该离婚了!”
    想归想,李彬的心里还是忍不住痛了一下。
    二十年的夫妻感情,岂是那么容易就冷了的?
    李彬必须承认,也很清楚,妻子有再多的缺点,至少,是疼他的,可以为了他和家中父母争吵,可以和自己的亲朋争执,哪怕是近乎于无理的撒泼……
    “你倒是说句话啊!!”冯春梅终于再也忍不住,披头散发地走到餐厅怒吼道。
    李彬淡淡地看了她一眼,举杯轻轻酌了一口。
    冯春梅气得上前拿起酒瓶,举起来就要摔——李彬没有去阻拦,甚至眼皮都没抬一下,也不看冯春梅。
    “妈……”李聪文在卧室门口唤道。
    冯春梅扭头看向自己的儿子,咬了咬牙,把酒瓶放下了。
    “别吵了行不行?”李聪文抬手抚着受伤的额头,倚着门框说道:“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这么多年了,哪怕是一点点鸡毛蒜皮的小事,你都会在我爸面前大吵大闹,有意思吗?我爸一直都让着你,你怎么就不知道呢?”
    “聪文,你跟谁说话呢?”冯春梅不可思议地看着儿子,“你还有没有良心了?我是你亲妈,我一直都最疼你,一直都向着你,你现在反过来替你爸教训我?”
    李聪文苦笑:“那我应该怎样?跟我爸打一架?”
    “你……”
    “这事儿是我的错,我活该,我认!”李聪文撇嘴说道:“我给你们丢脸了,你们有什么气朝着我撒,别再吵架了行不行?”
    冯春梅愕然,扭头看向丈夫。
    李彬也有些错愕,张了张嘴,却终于是叹了口气,摇了摇头,端起酒杯喝了一大口。
    似乎家里这般安静的气氛,让李彬很不适应,又或者,是儿子刚才的那些话,妻子现在突然静下来,而不是如以往那般撒泼吵嚷……李彬看向令他厌恶又存着些许感情的妻子,神情和语气淡漠地说道:“如果我是温朔,遇到这样的事情,不说别的,仅是因为这些年来你这个舅妈对待他和他妈的态度,我就会帮着聪文,把那个叫做马晓斌的孩子痛打一顿,然后再领着一帮好勇斗狠的兄弟,到处耀武扬威告诉所有人,聪文是我的表弟,以后谁敢惹他,就打折胳膊打断腿,见了聪文要喊一声爷,否则见一次打一次……”
    倚着门框站立的李聪文愣住。
    冯春梅眼睛一亮,露出欣喜和疑惑之色——丈夫,这是在否定温朔的行为了,他,看来也很生气,也恨温朔,只是作为舅舅,不好和自己的外甥怄气吧?
    “如果我是温朔。”李彬察觉出了妻子的神情变化,也猜出了她心里的想法,冷笑一声,继续说道:“我还会叮嘱那些兄弟,以后要经常去学校里为聪文助威,并且带着聪文到社会上混,去和人打群架,去欺负人,去赌博,去偷抢、盗窃……而我自己,也不会受任何人埋怨,反而会被你这样的亲戚、长辈,以及聪文这样的傻小子,一辈子感激,哪怕是最后蹲了大牢、挨了枪子儿,也感谢着我重亲情够意思!所以我现在想,温朔这孩子,挺傻的。”
    “你,你什么意思?”冯春梅这才意识到,自己刚才,好像会错了意。
    “没什么意思。”李彬端起酒杯,喝尽杯中酒,又拿起酒瓶倒酒,一边淡淡地说道:“我只是让你知道,不是所有人,尤其是你、我,都能像温朔那样心软善良讲亲情的!”
    冯春梅瞪着眼,呵呵着冷笑了几声:“他心软?善良?讲亲情?当众打骂聪文……”
    李彬抬手捏了捏额头,叹口气道:“你,真蠢!无可救药了……”
    “你说什么?你再说一句我听听?!”冯春梅立刻炸了毛,咬牙切齿就要撒泼。
    未曾想,她的儿子却突然说道:“妈,我爸说得没错,您别吵吵了……真有气,回卧室自己好好琢磨琢磨我爸说这些话,我爸,难道还会有害我的心思?!”
    “哎我说你……”冯春梅气怒交加,更是委屈得不行,眼泪唰唰地流了下来。
    “说什么啊说?”李聪文急了:“您能不能别天天是非不分,能不能做什么事说什么话的时候先动动脑子啊?您知不知道,这些年我都替我爸难过……”
    说罢,李聪文转身回屋,砰地一声把门关上了。
    “聪文,你,你把话给我说清楚……”冯春梅骇了一跳,赶紧喊道。
    “别吵吵了,自己想去!”李聪文在卧室里大喊道:“你们要是再吵架,我就从窗户上跳下去……”
    冯春梅顿时惊恐万状,冲到丈夫身旁,双手扶着桌子想要大声喊,却又赶紧忍住,压低声音又焦虑不安地说道:“你,你听听,你听听他刚才的话,你……”
    “到底是我的儿子啊。”李彬酌了一口酒,神情宽慰地说道:“脑子够用,而且,还有救!”
    “你……”
    李彬看向妻子,露出一抹狰狞的笑容:“可惜,你没救了!”
    “我怎么就没救了?我哪儿错了?”冯春梅压着生意急得满面通红。
    “自己想去……”李彬笑道:“每次和你说话,我都觉得特累你知道吗?所以,我也懒得和你讲道理了,如果你自己想不明白,我说什么都白说!”
    冯春梅傻眼了。
    她万万没有想到,有一天,在这个家庭里,儿子,和丈夫,会全部站在她对立面,并且用这样的态度对待她——难道,我真的错了?我为他们做了那么多,付出了那么多……
    我都错了?
    冯春梅低着头,神情无比失落,近乎绝望地走回了卧室,慢慢地关上了门。
    李彬仰脸,张大口无声地笑着。
    ……
    大雨瓢泼,砸在窗户上噼里啪啦直响。
    客厅里,李琴神情有些落寞地坐在沙发上,拆着旧了的棉被和脏了的被单——这些拆洗之后,尽快赶制出几床新的棉被,应该能来得及在赴京之前做好。
    今天下午发生的事情,不论儿子做得对于否,她这个做姑姑、做母亲的,都很受伤。
    “妈……”温朔在餐厅里唤道:“洗手吃饭吧。”
    “哎。”李琴应了一声,叹口气摇摇头,起身到卫生间洗洗手,来到了餐厅。
    餐桌上,已经摆上了两道自家腌制的小咸菜——黄瓜条、萝卜丝。
    煮了小米粥,热了几个馒头。
    倒不是在饭菜吃食方面节约俭省,而是东云这边的饮食习惯——早饭、晚饭简单,午饭丰盛一些。当然,这时候还很少有人会想到,随着社会的发展,几年以后人们在一日三餐方面的饮食习惯,会出现极大的改变。
    温朔吃着饭,察觉到母亲的神色不大好,心里大概明白怎么回事,便微笑着说道:“妈,还生我的气呢?”
    “气,倒谈不上,只是觉得……唉。”李琴不知道说什么是好。
    “我这都是为了聪文好。”温朔夹在手里的筷子摆了摆,无所谓地说道:“我舅舅应该明白,至于我舅妈……我压根儿不指望她那种人可以想明白这里面的道理。其实吧,这件事如果我没在场,事后听说,或者别人告诉我的,我很可能就装作不知道,懒得理会了。因为我知道,帮聪文,那是害他,不表态,在那么多兄弟面前,也说不过去。但如果我表态了,肯定会惹我舅妈、聪文,甚至我舅舅不高兴!况且,这件事我当时是着呢生气了!”
    “唉。”李琴再次叹了口气:“你说聪文这孩子,挺懂事儿啊,怎么就……”
    “您回头问问我大姨,看聪文在我大姨面前是什么表现,和在您面前,绝对是两个人!只是我大姨人老实,不说罢了。”温朔苦笑着摇摇头,道:“说起来,原因很简单,甚至有些可笑……聪文他,害怕我,服我!”
    李琴愣了愣,又一次叹气。
    不再说话。
    事已至此,还能说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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