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你是不想活了!”郭小凤叫嚣起来。
    几名恶少年趁机抓住刘德室和卫次公,还摁住了装着张谭尸体的小车,大声威胁着高岳。
    被团团困住的高岳,身后是凶肆门板和门柱,前面是如狼似虎的恶少年,手里还死死举着七宝玛瑙杯,额头上因为紧张,已冒出了累累汗珠。
    街道上的行人见到恶少年行凶,避之唯恐不及,但就在这时,一声清脆的少女声音传来,“这位郎君的玛瑙杯,我家主人愿意花五百贯买下。”
    凶肆之前,郭小凤气得口鼻歪斜,转过来看看到底是什么人如此胆大妄为,居然不把他郭小凤和他爹郭锻摆在眼里。
    高岳也十分诧异,只见街道上停着一辆装饰精巧的钿车,由两匹骏马拉着,而车旁站着位身着水蓝色襦裙的十三四岁少女,梳着左右双股练垂髻,系以鹅黄色绢带,刚才的话就是她说出来的。
    郭小凤见这侍女的打扮举止不俗,又看那车马也都不是凡品,必然是大官家眷之物(钿车为唐朝贵妇出行之用),心中已然怯了几分,但嘴还硬,“小女娃别来多事!可知我郭小凤是谁?”
    那少女冷笑声,声音清脆无比,“区区京兆府捕贼官的儿子,杂色外流耳,就敢妄称全辖长安城地面?要让我家主人知晓,杀你如杀只蝼蚁般。”
    “郭小凤你完蛋了,惹到这位府君,快看他派来的金吾军来了!”高岳趁机指着街那边,虚张声势地喊道。
    心虚的郭小凤和那群恶少年顿时没了刚才的气势,撂下几句狠话,便飞也般向着兴道坊那边的坡塘林子里奔去,作鸟兽散。
    “郎君。”那钿车旁的侍女见高岳向她走来,当即道了个万福。
    “这......”
    “方才小婢所言句句属实,这玛瑙杯我主人确有购买的诚意。”说完,那侍女掀开了钿车的翠幕,高岳、刘德室和卫次公往里望去,赫然是装满铜钱和丝帛的箱箧,“这里足有五百贯财货,价钱不虚——请郎君务必不要吝爱,将此杯售予我主。”那侍女微笑着说到,虽然很客气,可言语里却隐隐有不可不卖的意思。
    高岳想了想,“这玛瑙杯好是好,贵是贵,但太过惹眼,我又无权无势保它不住,不如换成铜钱丝帛,这些东西在唐朝可都是硬通货,还不惹人注意,总的来说这是桩可行的买卖。”
    于是便表示认可这桩买卖。
    那侍女笑逐颜开,“天色已晚,一钿车的东西不便交易,况且我家主人还想结识郎君。为明诚意,请郎君先自车中取丧葬所需的五十贯钱,春闱结束后一日,请郎君先移步西市秤行,其南小海池的邸舍柜坊,可凭这封‘便换’去任取钱财,总值五百贯之数,何时取取多少都随郎君的便。若郎君去后,觉得小婢所言不假,便出西市,在临街第一曲处,小婢便在那里专候,引郎君去会我家主人。”
    说完那侍女便从襦裙贴身的囊中,取出封文牒模样的东西,“喏,郎君这便是便换文证。”
    其实高岳看了两眼,便知道这“便换”是什么,不就是后世的存款支票吗?拿着这便换,他确实可以随时去那个什么“小海池柜坊”去取钱,可前提是这侍女没有骗他。
    不过高岳既然能将淇水别业抵押给那个只见过两次面的老者,信任这个侍女似乎也不是什么难事,反正自己已无路可退,索性拼搏一把。
    在卫次公和刘德室的咋舌下,高岳坦然将杯子摆入了那侍女的手里,“杯子和钿车你都带回去吧,我已拿到便换了。”
    那侍女再次笑起来,扬扬手里的玛瑙杯,说“小婢名唤芝蕙,请郎君不要忘记。”
    说完,芝蕙便伴行在那钿车之旁,缓缓往西而行。
    夜幕也快降临了,高岳便将芝蕙方才所送的五十贯现钱,送到那凶肆里,暂且将张谭的尸身也安顿在彼处,便和其余二位返归务本坊。
    卫次公寄宿在务本坊西曲的邸舍里,高岳便和刘德室返归国子监。
    回去后,太学生和学官听闻张谭横死的消息,无不悲怆莫名。
    然而,春闱的考试还必须要继续进行。
    第二天,来到礼部南院的举子,便只剩下六百上下了。
    之前所坐的东庑廊下,高岳默默地坐在那里,他看看右边,刘德室已经下第了,而后又往往对面西庑廊靠着中堂门的那个角落,原本佝偻呆在那里的张谭也死了。
    前后只剩下独孤良器、郑絪还有卫次公了。
    开考前,高岳又买了小宦官霍竞良的一瓯清茶,摆在书案上,咕咚咕咚喝了数口,开始静下心思:
    不管这场靠的是策问,还是诗赋,他九成九都要下第的。
    那么那个侍女芝蕙所属的主人,又因何非要结识他呢?
    当潘炎潘侍郎再次在前厅坐下后,那个叫黎逢的又是最后一个赴场的,也不坐在庑廊下,铺席就专门坐在前厅的阶下,好像是根本不懂礼数,也好像是有意而为之似的。
    而前厅楼宇上,常衮、杨绾和那个表字为“士安”的蒸胡老者再度坐在各自榻上,监察着礼部试第二场。
    开考前,常衮似乎不经意地问那老者一句,“小杨山人的事,圣主的态度如何了?”
    蒸胡老者漫不经心地啜了几口茶,接着回答说,“安心,圣主仁慈明睿,这次只诛元载一门,连王缙也只是贬斥括州刺史而已,小杨山人虽和元载交契深厚,可毕竟没有任何违背国典之处。依我看大约就是罢黜而已。”
    常衮便“唔”的声,可脸部表情明显是有点愉快的,并暗笑起来,“小杨山人若如此处置,怕是令狐员外郎要恼怒非常了。”
    而那蒸胡老者,也明显看出常衮的喜悦来,不过隔着腾腾的茶雾,常衮却看不到他的表情。
    这时其下前厅处,令狐员外郎高声喊道,“二场,策问五道!”
    原本最重要的诗赋,看来今年彻底沦为第三场。
    言毕,前厅上悬起了五块木版,上面写着五道问题,而垂帘也同时一面接着一面地放下来。
    高岳看着第一道策问,喃喃读着:
    “问,古之善为政者,在得人而已,在求理而已。周以功德诏爵禄,秦以农战居职员,汉武帝诏察茂异可以为将相者......我唐或计户以贡士,或限年以入官,事有可行,法有可采,制度当否?悉期指明。”
    高岳读完,凝起双眉,“这道策问专谈人才选拔制度的,我倒是可以写点东西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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