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前叫商队转输,还有二十万贯的尾款未付,现在反正所有物资都被窦参扣押,这笔钱是不是不用再付,交由三衙的人去渭北人户里和买粮食?”西门粲这时建议道。
    高岳沉吟下,“不,不可。兴元、凤翔、河东和京兆的商贾们,先前垫付了很多钱在这上面,我们如不把尾款结清,他们当中很多人可都要倒霉的,窦参不仁,我们可不能不义,这群商贾先前就长久支持我们定武军和义宁军,这么多年出力很大,绝不能叫他们寒心,况且马上的局面还得依仗他们。”
    随即,高岳就让自己的明舅哥崔枢,和暗舅哥崔遐,将二十万贯钱带着,前往庆州处把这笔钱支给商贾们。
    然后在绥德城,高岳于帐幕中设酒宴,招待原本所节制的浑瑊、李自良、王延贵、戴休叡、吴献甫等节帅。
    “悲哉!”宴席上,高岳捶打这自己的胸膛,是泪流满面,接着满饮一盅,对各位慨叹道:“本想直捣统万城,诛灭羌戎,再与诸君痛饮耳,可孰料时局如此,臣数年心血功勋,毁于一旦,所得州郡,俄尔全休,社稷江山,难以中兴,乾坤世界,无由再复......”
    素来忠厚的浑瑊也垂头落泪。
    吴献甫更是咬牙切齿,泣不成声。
    就连先前和高岳没什么交集的李自良、戴休叡和王延贵,虽然表面不说,可心中也是激愤悲叹。
    高岳放下酒杯,目视南面的方向,口述李太白诗歌一联:
    “总为浮云能蔽日,长安不见使人愁。”
    就在众将帅惆怅莫名时,高岳便又哽咽着唱起了曲子词:
    “怒发冲冠,凭阑处,潇潇雨歇。抬望眼,仰天长啸,壮怀激烈。三十功名尘与土,八千里路云和月。莫等闲、白了少年头,空悲切。
    河陇耻,犹未雪。臣子恨,何时灭。驾长车,踏破焉支山缺。壮志饥餐西蕃肉,笑谈渴饮羌奴血。待从头、收拾故山河,归天阙。”
    刚唱完,后面坐着的明怀义没忍住,呜哇声,哭得像个两百多斤的孩子。
    而后整座帐幕当中,不光兴元凤翔,也包括其他诸军镇的官佐、军将,无不掩面哭泣,而帐幕外的整个吐延川的营盘,也都满是悲壮的哀声。
    吴献甫当先拜倒,主动对高岳说,先前淇侯给保大军的营田钱款,除去已花掉的部分,尚有三万贯,原本确实想充入到我保大军的军资库当中私用的,现在全都返归给淇侯。
    接着便是浑瑊,最后连李自良、戴休叡和王延贵等都提出相同的要求。
    高岳大为感动,也对他们拜倒,“这如何使得?岳只是想拼尽军中最后些钱粮,将抚宁寨给攻下来,如此银州、绥州和延州便能联成一线,对统万城的围困便能大功告成,这样就算高岳个人有什么荣辱得失,也了无遗憾。”
    “逸崧,无论如何,窦中郎的幕府来春便会开赴北都,到时我等各军营田的本利,全都会被他收走。坦率说,我们宁愿这些本利能在逸崧你的手中。”浑瑊拍着胸脯,慷慨激昂。
    “对,当初国家最危急的时候,是高淇侯你领军苦战转斗,才挫败西蕃,如今方有兴复河陇的希望,他刘玄佐当初在韩晋公死后,立刻缩卵,还上疏说什么西蕃方盛,不可争锋,现在却恬不知耻地要来抢我等血战的果实,绝不能忍,我们可做的,也就这么多了!”吴献甫这时也说到。
    “我等虽是武夫,可义理本分也稍微懂些,万望淇侯勿要推辞!”李自良等人也喊到。
    “诸位......”接着高岳哽咽着,领定武军和义宁军的各将领僚佐,齐刷刷地对着浑瑊、吴献甫等拜倒。
    而对面也是肃穆拜倒。
    次日正午,高岳将其他几个友军方镇返归的钱财,外加先前余留下来的十二万贯钱帛,统统堆在中垒的高台上,近两万麾下将士列队环绕,将这些财货看得是清清楚楚。
    高岳立在台上,各大将、幕僚分站东西,“这里有三十万贯,你们追随岳征战数年,大部分人却未能腾达富足,岳觉得心中有愧,政府(唐宋对宰相政事堂的别称)大约不日就要派敕使来,要求我等班师,这抚宁、统万,我们是去不了啦,所以这钱索性就分赐下去,权当岳对你们的饯别之礼。”
    “淇侯!”许多士兵捶胸顿足,大哭起来,纷纷跪倒,“这些年来,俺们定武军、义宁军精锐冠绝天下,可绝不能就这样遣散了啊!淇侯如不坐镇兴元凤翔,那再换其他人来掌旌节,这汉中和汧陇的儿郎,还肯不肯为大唐卖命,这国家的西门还能不能守住,实未可知也!”
    更有人喊出“淇侯若不主军,我等索性去投山水寨(甚至可以去投西......)。”
    “这江山除去淇侯,谁能收拾?”
    “这断头的钱,我们不要,愿继续随淇侯平羌!”
    一时间群情汹涌,高岳便动(趁)情(机)洒泪,说你们的忠义岳看在眼中,刻在心里,不如这样,三十万贯钱我托付给三衙,在渭北的人户里,加价统购粮食供军,哪怕三十万贯只换十万石的粮食,那也是好的。
    然后,兴元和凤翔两府,我会想各种办法,使其送更多的粮食来供军。
    我们不班师,继续北进,攻抚宁寨,攻下来后所得,统统分给诸位儿郎。
    不过这三十万贯钱,还是你们的,不过我高岳在此立据,算是借你们的,等到凯旋那日,加三成返还!
    说完,高岳取出借款的凭据,当着两万将士的面,啮破手指,蘸着热乎乎的血,在其上署名画押。
    “万岁!”将士们无不欢呼踊跃。
    三日后,数名监察御史从长安城驰马而来,先到延州城,询问高岳班师了没有,解散御营了没有?
    这时渭北节度使留后,就回答监察御史说,你且去吐延川。
    于是这几位又马不停蹄,赶往吐延川。
    结果刚好遇到往后班师的保大军和静塞军,便又问高岳何在。
    吴献甫故作惊讶地说,淇侯已经领军去攻抚宁了。
    监察御史大惊失色。
    很快,长安邸报的头首出现了可怕的篇目,即《高淇侯麾下定武义宁军,独断暴走,攻党羌抚宁寨》、《高岳擅兴兵革,不俟朝命》、《高逸崧者,和平之敌也》,是触目惊心,整个舆论大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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