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岳抢先攻下抚宁大寨,收降羌人近万,彻底打通绥银和延州通道的消息,很快越过黄河传到了太原府。
    军府的亭子内,窦参手持密信是心惊肉跳。
    而身边掌书记柳珵和几位文士还在那里咿呀啊呀地唱和。
    “别聒噪了!”窦参忽然大怒,叱责说。
    几位幕僚文士都十分震惊,按照常理,幕宾如无违法之举,幕主无论如何都要对其礼敬的,然则窦中郎居然恼怒如此,全无风度,对此他们也只能一脸遗憾的表情,拱手告退。
    “宣武的刘玄佐,无能,怯弱,高岳阵前一番责骂,简直如训斥稚儿似的,他接不上话,居然就窝囊地退了。”窦参涨红了脸,对柳珵抱怨道。
    柳珵看了信,也是头皮发麻,他晓得自己是太原幕府的掌书记,和幕主窦参那是荣损俱共的关系,要是让高岳得逞,整个幕府里的人物一个都逃不了。
    事态已然是你死我活。
    并且现在高岳占据了主动权。
    “得让韩游瑰和李景略尽快进兵统万城。”柳珵建议说。
    “废话,天德军兵员七千,振武军兵员一万二千,储备粮食也不足,哪里能独力攻下统万?”窦参大不以为然,他明白自从宣武军跑路后,他的军事实力折损太大。
    “灵武的康日知,盐州的高崇文,尚有近两万兵马。”
    “保大吴献甫,静塞戴休叡,还有奉化浑瑊,都是高岳同情者,都非常不可信任。高岳之所以没断粮,之所以有力量攻下抚宁,现在我算是明白了,即是这群人阳奉阴违,把度支司拨给他们的军粮,偷偷私贩给高岳,就用清涧城为交易据点。”这个事实,窦参也是最近才发现的,“至于康日知和高崇文,他们之前在奈王井也和高岳并肩作战后,我也不能信任这股人马。”
    窦参的心理,已经患上典型的“恐高症”了,这西北、西南和朔方的节帅们,和高岳挨上边的,都像感染瘟疫那般,统统被“高化”了。
    自己窝在太原府里的这个把月,窦参感到连奉诚军节度使李自良似乎也在暗通高岳。
    这个幕府,除去一班幕僚官佐还听自己的外,麾下全无直属的武装,就如海洋里的一座孤岛般无助。
    接下来的日子,噩耗接二连三地传来,不但宣武军退走,刘玄佐病倒,还听说高岳手里有封“薛定谔密诏”:
    高岳想去哪就去哪,想怎么打就怎么打,谁来质询我,阻止我,我就说奉了皇帝的密诏如此;可你要问密诏在哪,对不起,这是皇帝给我的密诏,你无权过问——非常完美的闭环;
    那么到底真的有无密诏呢?其实连窦参都不敢问,因为他知道,这密诏对质到皇帝眼前,皇帝张口承认也就是瞬间的事,那高岳所做的一切都有不可违抗的皇权色彩,哪怕高岳哪天冲到太原来,捆了自己,那也是天经地义——皇帝事后补个话就成。
    这种密诏制度,可以说贯穿了唐朝的历史,它的最基本特点就是:
    绕开一切明的程序制度,君臣间直达;
    密诏的效力比明诏还要大,既代表皇帝真实意愿,臣子也不得违背,需立即执行,当然臣子也可以密议,即暗中上疏给皇帝,讨论此事,劝皇帝回心转意;
    第三,密诏一旦在完成前泄露,将会对皇帝的形象造成毁灭性打击,哪怕完成后泄露,也会有副作用,是把可怕的双刃剑。
    同样举三个例子来对应下,真实历史位面里的唐德宗,听说凤翔节度使张敬则曾准备收复陇右,但德宗在考虑到财政支持不了这样的军事行动后,便直接密诏,要求张敬则停止调集兵马;此外德宗晚年曾厌恶个叫李藩的官员,便密诏(一般是用宦官来传递)其上司杜佑杀之,杜佑接到密诏后彷徨犹豫了十来天,写了封“密议”呈给德宗,最后打消了德宗杀李藩的念头,幸免于难的李藩其后官运亨通,还当过宰相;宪宗朝,宪宗也下达过密诏,让信任的宦官吐突承繀和昭义军将领乌重胤联手,发动兵变,突袭抓捕了昭义节度使卢从史,但事后翰林学士李绛激烈批评这种“不经正常司法程序便抓捕地方节度使”的行为,称其虽然是良谋妙策,但却不合制度,是对国家公信的破坏。
    不过这种密诏,现在成为高岳手里的大杀器。
    这时,窦参咕咚下坐在树荫下的绳床上,神情委顿,精爽全无。
    大约又过了旬日,已过了新年,兴元和凤翔共二十万石的粮食,也运到了抚宁,高岳当即下令,运粮的牛马全都留下来,役使降服的羌人结屯,而后开凿无定河的水渠,在抚宁两岸辟垦稻麦田地来,大有将此地经营成攻取统万城前进基地的气势!
    就在窦参感到惊惶时,高岳的手段如暴风骤雨般,让自己无从喘息:他居然再度大摇大摆派遣郭再贞入朝进奏,报告皇帝说:“陛下先前的旨意,臣岳已经完成。”
    大明宫里的皇帝慰劳说:“善,高卿辛苦。”(闭环完成)
    高岳又让郭再贞说:“抚宁此地田地肥沃,适于屯垦,德阳公主马上降嫁回纥,走此道过统万城,再入丰州天德军,最为便宜。”
    皇帝就问:“为何不自原州丰安水路至灵武,再入回纥?”
    郭再贞就说:“淇侯惧公主不惯水路。”
    “善,如此高卿费心了。”(重新开环)
    郭再贞就趁机请求:“淇侯请在抚宁筑大馆驿别宫,整备道路,供德阳公主降嫁时休憩所用,此后也可用于驿传,此路为昔日始皇帝之直道,对于边防极为重要。”
    “可,请度支司拨二十万贯钱帛,并出十万石粮食,交给淇侯筹办。”
    裴延龄觉得这样不对,就急切面奏皇帝,说度支司并不承担这笔费用。
    皇帝就改口:“那也行,就从朕的内库里出。”
    朕自己的钱,花在自己女儿出嫁上,你总没得话说吧?
    裴延龄还想辩争什么,皇帝忽然目露凶光,“此乃朕的家事,卿何故干预!”
    裴延龄是何等世故精明的人,吓得立刻闭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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