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际上,面前要塞中最大号的战俘,鲁道夫·盖泽特准将已经在会议室外面等候许久了。作为一名奥法贵族,还是将军,堂堂的体面人,当然不能身上绑着粗粗的大狗链子外加套个木夹板之类的。他只是在手上戴了一个不仔细看根本不会注意的禁魔闭环,但衣着依然考究整洁,行动毫无不便,一看就知道没有受到任何虐待,甚至还都可以享受一定限度的自由行动空间。

    当然了,其身后还跟着两个荷枪实弹的卫士,片刻都寸步不离。不过这种细节问题完全不必在意。

    等候在会议室门外的盖泽特准将不卑不亢地立着,等到听到散会的消息时,他更是特意把头昂起来了一些,露出了贵族式的矜持外带着几分傲然却又不失礼貌的笑容。说句实在话,陆希家乡的流量明星就算是再修炼十年都做不出这么生动得体且信息量氏族的表情出来,谁说当贵族容易的来着?

    他就这样挺拔地立在门口,等待参会人员出来。每一个出来,他都得体地点头颔首致意,无论对方的表情是不屑,是鄙夷,是审视,是警告,是无视,他都面不改色,完全没有失掉自己的体统。

    虽然是可鄙的贵族肉食者,但也真的是一个骄傲且有骨气的精英啊!就算是再厌恶对方的,也不得不承认这一点。

    最后出来的是阿克迪娜。陆希已经向众人宣布了她的身份,既然联邦采取的是“弟子=继承人=大小姐”这样一目了然的价值观,小迪娜自然是有资格旁听最高军事会议的。

    相比起来,小姑娘倒是态度最好的一个,还笑吟吟地向盖泽特点了点头——仅次于把他直接当场了西红柿土豆的娜诺卡——然后客气地寒暄了一句:“怎么样?脸不疼了吧?”

    “……当然了,还要感谢您的魔药呢。尊敬的阿克迪娜女士。”盖泽特继续保持着无懈可击的笑容,声音温和极有层次感。

    “嗯,那说明我在这魔法医疗方面的进步也还是很明显的。新的美容魔药配方也可以让老师帮着代卖了。”小姑娘笑着点了点头,这就准备离开。

    ……所以说,我是实验用的小白鼠还是蛤蟆什么的?盖泽特准将觉得自己的笑容快要维持不下去了。

    “盖泽特准将吗?进来吧。”陆希的声音在室内响起。

    鲁道夫·盖泽特理了理自己的衣领,迈着风度翩翩的步伐走进了房间,他的两个“贴身护卫”并没有跟上去,而门外的卫兵们也顺手将大门关上了。

    屋内只有陆希和塞希琉两个人。前者依然坐在主位上,闭着眼睛,把自己的铁手和左手相交支在了桌子上,塞希琉则在后面的桌子上默默地煮着一壶咖啡,甚至都没有看对方一眼。

    陆希笑吟吟地道:“抱歉啦,盖泽特准将,我现在实在是不太能确定你的状态。所以,您的脸现在还疼否?”

    赛希琉开始切水果摆盘,依然看都没有看这边一眼,盖泽特的脸颊则不自然地抽搐了一下,但不到半秒钟时间就迅速恢复了笑容。

    “都要感谢您慷慨的救助,我现在已经完全痊愈了。”他道。

    虽然话是这么说的,但准将依然觉得自己整个面骨都在隐隐作痛……嗯,顺便还外加上钱包的隐隐作疼。毕竟,当时他可是整张脸上所有的凸起都被塞希琉的傀儡一拳头轰瘪进去了的,面骨更是直接碎了一半。这种伤势如果用传统的治疗方式近乎无解,哪怕是能保住一条命,引以为傲的英俊脸蛋也算是彻底毁了。

    好消息在于,这是一个有神秘学的世界。经过了让他永远不想要再想起来的变化魔法骨骼修复手术之后,又经过了魔药的调养,他的脸总算是恢复了,而且便连面部神经似乎都没什么损伤,姑且也算是痊愈了吧。

    坏消息在于,昂贵的治疗费用可必须要自己来掏腰包。现今这么一个苦难的中世纪晚期世界可别指望会有PLA那么白莲花的军事组织,能对战俘保证最低限度的治疗和最起码的食宿,不让他们死在战俘营里便已经绝对算得上是相当骑士范儿了……况且,就算是PLA也没听说过会给战俘出整形手术的钱啊?

    盖泽特准将毕竟是个体面人,当了战俘私人财产没有被没收,可惜这一次整容手术就把钱包榨干了,而且还被那个小女孩逼着用自己的魔法名签了一张1000金米拉的欠款。

    可不管怎么说,鲁道夫·盖泽特准将虽然做了战俘但毕竟还活着,而且还依旧活的像是个体面的贵族老爷,其他的都是不用太介意的细节问题。

    盖泽特微微抬了抬眼皮,见塞希琉继续在切水果仿佛没看到自己似得,胆子稍微大了一一些,便小心地打量了一下闭着眼睛的陆希,又看了看对方的假手,心中略微一动,顿时产生了许多不同的想法。

    ……不行,看得太久了。精英的盖泽特准将提醒自己万万不能得意忘形,赶忙收敛了一下自己的目光,用近乎于崇拜者的口吻诚恳地道:“另外,还要再一次祝贺您的胜利!”

    这也是一直以来的贵族式战争的常态了,大家都是同一个阶级,就算是开真刀真枪地干起来了,也不代表你死我活的斗争,终究还是要讲究一个阶级情感的。死在战场上只能算是自认倒霉,但既然打完了,也必须得给输家充分的尊重和体面呢。

    我向您服输了,我体面地向您献上了对胜利者的赞美。所以,对我来说,这场战争也就结束了。盖泽特心想。

    “是啊,这就是你们一直以来的心态呢。”陆希却忽然一笑,虽然笑得宛若百花盛开,却也依旧是笑得盖泽特心惊胆战。在那一刻,他明白,自己的所思所想在这个貌似已经瞎了的人面前,都是完全不设防的。

    他毛骨悚然,终于维持不住脸上的笑容了。

    “跪下!”陆希用毫无波动的声音慢慢地道,就像是在要求一件客观事实似的。

    学识联盟三星魔法师,辰海舰队参谋长,据说祖上血脉可以追溯到奥克兰炎龙皇朝时期的名门盖泽特家的继承人,外加联邦现任第一门阀维兰巴特家年轻一辈“外戚”中最优秀的,万众瞩目的青年名将,鲁道夫·盖泽特海军准将双膝一软,噗通地一声跪了下去。

    在联邦的历史上,并不存在一个奥法贵族向另外一人屈膝的先例。至少明确的史料记载是没有的。这简直就是对光荣的共和政治最大的侮辱和践踏啊!

    鲁道夫·盖泽特在一瞬间确实感受到了无尽的屈辱,拳头也紧紧地捏住了,然而很快的,恐惧和慌乱却马上支配了他的身心。他恍然明白了,面前这个联盟史上最快进入传奇领域的天才,却从来就和控制着联盟的奥法贵族们不是同一路人。他永远都不会遵循亘古的贵族传统,甚至不会对光荣的奥法贵族留有最起码的体面和尊重。

    他现在是胜利者,那么失败者只要向他匍匐的资格。

    欺人太甚了!盖泽特想。他和那些脑满肠肥的纨绔子弟们不一样,他五岁的时候,父亲就进了房间,拿走了自己所有的玩具,告诉自己“童年结束了。”然后,他开始接受严格的礼仪、文史课程,到了七岁的时候又多了更加严格的魔法和军事训练。他十岁的时候就见过血,拿着自己的小小的学徒法杖,战战兢兢地面对着一个身高和体重似乎都是自己数倍以上,浑身散发着汗臭味和血腥味的巨汉。

    你唯一需要恐惧的,只有恐惧本身!克服他,战胜他!然后,战斗!当决意流过你的身心时,你会发现自己,所向无敌!

    他仿佛听到了父亲对自己的教诲。

    现在,拿起你的法杖,战斗!用自己的方式……

    鲁道夫·盖泽特趴下了头,用前所未有的诚恳大声道:“我向您跪拜,我是您卑微的战俘和仆人!”

    塞希琉叹了口气,把水果端到了陆希面前,也默默地在身边坐下了。她依然没有看盖泽特,大约是实在是不想再看一遍这样的丑态了。

    “果然呢,跪过一次的人,下一次再想要跪就不存在什么心理压力了。”陆希的声音带着笑,话锋随即一转:“不过,你既然已经在塞希琉面前匍匐乞降,方才却在我面前站得就像个英雄,是还有一些不合时宜的想法吗?我并不是一个骄横的人,这世上有很多人有资格在我面前站立,但这绝不包括你,明白吗?”

    “这,这,这……实在是……”实在是欺人太甚了。盖泽特心想。

    “实在是误会啊!尊敬的阁下,方才我只是脑子断线了。您知道的,小人一定是得了躁郁症,在大多数时候脑子都不清楚,要不然怎么会愚蠢到对抗您呢?对,我一定是得了躁郁症。请,请您务必不要和一个病人一般见识啊!”

    “哦?不过你这么厚颜无耻的样子,实在不像是生了病的样子呢。”

    “那是因为小人现在看到了阁下,看到您依然光彩夺目,便立刻痊愈了,以后一定能全心全意地为您服务了。您需要小人做什么都可以。”

    陆希终于乐了。这个门阀派出名的年轻逸才自己也算是认识好好几年了,但还真的没想到竟然会有这么有趣的一面,不由得笑道:“塞希琉,你听到了,盖泽特准将说是想要全心全意地为我服务哦。”

    塞希琉一直在发呆。这一段时间,让自己各种不爽的事情已经发生很多次了,现在已经有点麻木了,听到陆希的话,下意识地道:“他好像一条狗哦。”

    哦?陆希也有点愣了。这还是我的温良恭俭让的塞希琉吗?怎么能口吐粗鄙之语呢?我虽然让这个家伙跪下了,但是也没有侮辱他嘛。这样不好,传出去还以为我光荣正确伟大的陆希·贝伦卡斯特大师随便折辱欺凌战俘呢。

    陆希觉得自己还是又必须要教育一下塞希琉,然而刚准备开口,却听正趴在地上的盖泽特搀着脸笑嘻嘻地道:“是啊是啊,能当陆希·贝伦卡斯特大师,以及,您,塞希琉小姐的狗,那就是最大的幸福了啊!不想那群还在希尔伦回廊那边晃荡的野狗,连自己的主人是谁都不知道了。”

    做人既然能聪明成这个样子。陆希表示自己终究不是那些翻脸不认人的杀胚,又还能说些什么呢。

    “起来,入座吧。”

    鲁道夫·盖泽特小心翼翼地爬了起来,见陆希依然闭着眼睛,塞希琉也甚至都没有看自己一眼,便往后退了一步,用屁股挨着椅子慢慢地坐下了。他沉默了一下,组织了一下语言,这才用讨好的口吻道:“嗯,不过,尊敬的阁下,如果您愿意多养几条狗,小人倒是可以联络一下……”

    “盖泽特。”陆希打断了对方。。

    “在。”

    “希望你可以长命百岁吧。”

    “是,是……”鲁道夫·盖泽特的大汗一下子下来了。

    “我有事要你去做。”

    “明白,您的忠犬随时聆听您的吩咐!”盖泽特的精神顿时又恢复了。身为一条狗,只要有事做说明就还有用啊,就不会被拿去做火锅啊!

    “我听说德雷克·欧伦蒂安少将的援兵已经抵达奥克塔利亚城了。他刚刚平定了东岸的起义,恰是士气正旺的时候,据说是想要出来和我见个真章呢。”陆希道。

    “对对对,他正是那种不知道主人是谁的野狗之一!”盖泽特是使劲点头。

    “我放你回去吧。告诉法尼尔上将和欧伦蒂安家的那个蠢货,仗打到了这个程度,我方的优势已经不可动摇了。如果不希望联邦从此兵祸连连,百姓流离失所,那就赶紧开城乞降吧。这样他们还有啃骨头的机会。”

    “就,就这么说?”

    “就这么说!一个字都不许改。”陆希面无表情地道:“然后,去伊莱夏尔,告诉紧急状态委员会那群狗,我给他们一个月时间,全部都给我滚到奥克塔利亚城伏地请罪。然后交出领地接受调查,我至少会给他们一个公正审判的机会。

    “对,还是原话,一个词都不准改!”说到这里,陆希用自己的假手敲了敲桌子,又推了推鼻梁上压根就不存在的眼镜。金属的手指略显僵硬地晃动了一下,虽然不怎么灵活,却更显肃杀。

    盖泽特下意识地咽了咽口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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