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咦?”
    “喂,你——”
    意外的语气变成了惊讶,继而化为了恼羞成怒。
    方鸻问完了那个问题之后,并没有等待回答,而是抓住了对方一怔的当口,转过身去,向红叶开口道:“抓稳了。”
    红叶一怔,“艾德,你……”她刚一开口,便看到方鸻的加固手套的连接部弹开来,发出一声轻响。
    然后对方咬紧牙关用力一掷,松开了的加固手套拖着长长的线,拽着她在半空中划过一道摆线。
    线缆的长度放得恰到好处,带着她飞向相邻一侧的建筑,在那个方向上刚好有一个露台,红叶感到握住自己的手一松,天地旋转起来,然后她重重地摔在了那露台之上。
    红叶痛得眼泪都快掉下来了,但却顾不得自己,一滚身从地上爬起来,咬着牙抓着露台的栏杆,向着那个方向的屋顶之上看去。
    她只看到一道明亮的剑气划过夜空。
    那道璀璨的光华一下子几乎削去三分之一个屋顶,瓦片与断裂的石材从半空之中滚滚而下,红叶捂住了嘴巴,但下一刻却看到一道灵巧的人影从坍塌的屋顶之上飞跃而出。
    那正是方鸻,他向前抛出一条线,线连向另一侧的屋顶,带着他如同灵巧的跳蛛一样向那个方向荡了过去。
    红叶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下一刻却看到一道淡淡的影子后发先至,先一步落在了那屋顶之上,她还想再看,但这时面巷子里的铳士再一次举枪开火。黑暗之中一片火光闪过,子弹打在露台上激起一片石屑,工匠少女赶忙低下头去。
    方鸻正忍着肩头上的一片刺痛,不用去看也知道右肩已是鲜血淋漓,虽然之前抓住了对方一愣神的当口,但还是在那一剑中受了不轻的伤——
    龙骑士毕竟是龙骑士。
    他咬着牙用另一只手爬了上去,眼下还远没有脱困,他不知道自己能逃多远,但现在所逃出的每一步,都是为红叶他们争取时间。
    只是才一爬上屋顶,方鸻就僵住了,他看到那个拎着细剑的年轻人正站在不远处,笑吟吟地看着自己。让他一时间仿佛产生了错觉——自己方才是不是飞错了方向?
    “哎,”银诗长叹了一口气,上下摇晃着手中的细剑说道:“惊不惊喜,意不意外?我还从没见过你这么这不守规矩的人,说好了要接我三剑,竟然一转眼就逃了,这不应该。不过我倒是有点相信你是那人的学生了,那家伙就和你一样不讲道义嘛——”
    “?”
    直播间中,与方鸻心中同时缓缓打出一个问号来,众人心想你堂堂一个龙骑士,来找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小工匠的麻烦,对方还要和你讲道义?
    “银诗这家伙也忒不要脸了。”
    “这有什么办法,你打得过他吗?”
    “打不过打不过,堂堂‘七罪’的副团长,谁打得过?”
    “不过你们猜他要干什么?”
    “这还用猜?”
    而人们议论纷纷之时,方鸻一时间挂在屋顶外面上也不是,不上也不是,这有什么办法呢?但眼下谁拳头大谁就有道理。
    银诗提着剑走了过来,左右打量了他一番,“既然你不守规矩,那也别怪我不讲道义了啊,你是自己束手就擒呢,还是要我亲自出手?”
    “……当然了,我个人推荐你选择后者。虽然就这个任务的难度来说,有点鸡毛蒜皮的意思……可毕竟嘛,这世界上能让我出手的人可不多了。”
    方鸻听得额头上青筋都冒了出来——什么叫就这个任务的难度来说?
    “?”
    直播间内也是一片问号飞过。
    方鸻当然看不到直播间内的情况,但既然也逃不掉了,他能为其他人争取一分时间是一分,索性十分坦然地开口道:
    “等下。”
    “哎?”银诗微微一怔。
    直播间内众人也是一怔,银诗作为七宗罪的副团长,当然也是天火公会的明星选手,眼下虽已处于半退役的状态,但也没少在大大小小的比赛与直播之中出现过。
    他的对手,林林种种,除开那些他打不过的——比如十王之流,以及与他相当的,那些不是他对手的敌人,这些年下来他也没少遇上过。
    这些人大致分为两类,一类是稍逊于他的,遇上他的选择无非是转身就逃,或者召集人手来一个以多打少。当然后者的情况很少出现,毕竟比天火公会规模更大势力与组织可不多见。
    而另一类,则是像方鸻这样的,属于虐菜局。当然对于明星选手来说,虐菜没什么意义,可难保没有接到类似任务的时候——比如当下。而这些人,看到一个龙骑士来找自己麻烦,连路都走不利索了,要不就干脆没有任何反应。
    在他如此长的职业生涯之中,还是头一次看到有一个人神色自若地对自己说:
    “等下。”
    银诗一时都有点懵,心想这人是不是吓傻了?
    但他仔细回想起来,这家伙之前抓自己走神的当口,似乎也刚刚抓到恰好到好处。
    这可不一般——
    是巧合?还是这人真是那家伙的学生?
    要是后者的话,那他可得好好整治一下这小家伙。
    想到这里,银诗不由有些意外地看着方鸻。
    而方鸻坦然地对上他的目光,答道:“……三剑才出了一剑呢。”
    “什么?”
    银诗惊了。
    直播间内也惊了。
    虽然弗洛尔之裔的直播间内,大多是本公会同盟的粉丝,但寻常的菜色见得多了,任何意外都能让人兴奋起来。
    他们见过胆大包天的人,但还没见过这么胆大包天的。
    “哦?”银诗干脆收回了剑,也不怕方鸻逃走,“你的意思是愿意接我三剑?”
    方鸻这会儿巴不得对方和自己闲扯淡呢,虽然肩膀上的伤痛得半死,但还是故作镇定地答道:“是两剑,你刚才已经出了一剑了。”
    “有意思,”银诗是真的感到有意思了,他还从来没见过这么有意思的小家伙,他伸出手将方鸻给拉了上来,“你说是就是吧,那就两剑。”
    说着,他举起剑来。
    方鸻痛得倒抽一口冷气,但仍咬着牙道:“等下……”
    “又怎么了?”
    我也想和你打个赌。”
    银诗看着方鸻,忍不住有些好笑地眨了一下眼睛,“你说什么,你确定?”
    直播间内再一次震惊了,他们当然知道这位副团长大人热衷于打赌,而且口无遮拦,经常坏事。
    但世人皆知,银诗很少打对自己不利的赌,而十赌九赢,因为只有事情稳稳在他的掌控范围之内时,他才会与对方打赌。
    久而久之,也没多少人愿意接他的赌约了。而他之所以坏事,多半是因为说了多余的话的缘故,和打赌本身倒没什么关系。
    这差不多半年了,银诗还是头一次看到有人主动与自己打赌的,上一次还是孤白之野那个呆头鹅,也不知道那家伙隐退多年了怎么又突然开始在各处活动了。
    这家伙该不会是个傻子吧?
    那些原本就不支持七海旅团的人,不由用一种关爱弱智儿童的目光看着方鸻。
    银诗也忍不住笑了起来,感到十分有意思地问道:“那你要赌什么?”
    “我站着不动接你一剑。”
    “嗯?”银诗眨了眨眼睛看着这家伙,自己没听错吧?那一刻甚至他心中也忍不住生出了与自己粉丝们相同的看法。
    他再左右看了看这家伙,忽然之间有点怀疑起之前的判断来——这家伙该不会真的是吓傻了?
    但方鸻仿佛对此毫无察觉一般,只点了点头:“我就站在这个地方接你一剑,在你出剑之前,我不会作任何防范的动作。”
    “好,”银诗差点气笑了,心想这家伙是不是其实并不认识自己,但真有这样的人么?“那你要我干什么?”
    “要是我赢了,你不但要放我离开,还得护送我去那个地方。”方鸻一边说,一边指向身后。
    银诗抬起头看去,只见那里夜幕之下,只有一座高塔耸立——他大约认出那是星与月议会的魔导塔,但却不太清楚方鸻要去那儿干什么。
    不过他也不关心这个,想了一下点头道:“可以,但这个赌约只能建立在我们之前三剑之约的基础上。所以即便你接住了我这一剑,你还是得先接住我下一剑,我才会履行承诺。”
    银诗虽然完全不认为对方在这里信口开河真可以接得住自己一剑,但保险起见,他还是先堵死对方的话头。
    他是喜欢搞事情,但不代表着他会轻易上当。
    恰恰相反,堂堂七宗罪的副团长,怎么可能是傻子,他能十赌九赢,自然有自己的把握。
    银诗言毕,也不打算再和对方废话,直接举起剑来:“来吧。”
    “等等,”方鸻正在拖延时间呢,忙再一次叫道:“在那之前我还有一句话想说。”
    银诗皱了一下眉头,心想这家伙的事情也太多了。不过为了不落方鸻口实,他还是点点头,只是语气有些冷漠起来:“你说吧,但只有一句话,我只给你二十秒时间。”
    “是班恩给你们的消息,对么,”方鸻开口道:“但你们真的清楚他的身份么?”
    其实之前在银诗露出惊讶目光的那一刹那,方鸻便已确定了自己的判断。
    他本来出言试探,就是为了确定那个可能性,他们先前没有通知过任何人,但只让班恩带着受赎者的其他人来这个地方接应。
    可眼下那个年轻人并未出现,弗洛尔之裔的人却出现在了这个本不应该出现的地方。
    那么可能性其实也就只剩下一个了。
    若是那个人是班恩的话,方鸻忽然意识到自己忽略了某些线索——
    在对方的讲述之中,他曾经与朋友在阿尔托瑞地区受影人所袭击,但受赎者则是从鸦爪圣殿的人手上将这个重伤的年轻人救下的。
    当然受赎者不可能不调查这个来历不明的年轻人的身份,这事实上也是方鸻与其他人下意识相信对方所说的是真的的原因。
    但他们其实忽略了一点,班恩自己声称是从影人手上生还,可关于这一段经历,除了他之外并没有第二个人可以作证。
    原本这个细节看似并不重要。
    不过在那之后不久,他们便在雪石堡的地下看到了班恩朋友的幻影。
    而从阿尔托瑞教区牧首的口中了解了流砂的情况之后,他们大致可以推定,班恩的朋友大约也是为影人控制。
    而现在的问题是——
    班恩真的在那天的袭击之中逃出生天了么?
    难怪,方鸻心想。难怪他们在调查雪石堡之时,弗洛尔之裔的舰队能那么准确,那么及时地出现在那个地方。
    而之后又是几次围追堵截,对方又精准地判断到他们会来到古拉港,而理论上按照他的原本的计划,应当是足以迷惑弗洛尔之裔的人一段时间的。
    他抬起头看着面前的银诗,但仍要确定另一个问题。
    “班恩与他的朋友为影人所袭击,他的朋友至今还下落不明。他为什么会倒向鸦爪圣殿,倒向你们一边,银诗大神,请问你清楚这一点么?”
    银诗摇了摇头,心知自己之前的反应的确落入了对方的眼中。
    虽然有些不快,但他也不再隐瞒,“我不太明白你和我说这些干什么,我自然不清楚。不过你若是试探的话,我可以告诉你,背叛你们的的确是这个人——”
    老实说,他也不喜欢那样的人,但任务就是任务。
    方鸻仔细看着对方的神情,仿佛在确认对方的回答是否作伪。
    只是银诗显然十分不耐烦起来,再度举起剑指向这边,“时间已过,而且你也不止说了一句话,准备好接剑。”
    言毕,也再无更多的废话,银诗手中细剑向前一递,毫无保留地刺出一剑。
    那一剑迅如闪电,剑尖在方鸻眼中仿若天地初生那一刹那的光芒,在那耀眼的剑光之下,仿佛整个世界再无余物。
    那就是来自第二世界顶尖选召者的一剑,从视频之中旁观,与亲身体会,完全是两个截然不同的概念。
    方鸻心中方才生出这念头之时,便感到那寒光闪烁的剑刃已经占据了自己目光之中的整个世界,逃?那是不可能的,根本反应不过来,也无处可逃。
    他一下子瞪大了眼睛——可其他人把眼睛瞪得更大,甚至差点连眼珠子都掉了出来,落了一地。
    因为在银诗那仿佛逃无可逃的一剑之下,他们分明看到方鸻的身形闪烁了一下——是的,闪烁了一下。
    银诗的剑仿若刺中了一个并不存在的虚影,那虚影几乎是在片刻之后才淡淡散去,而等他反应过来,才看到自己的剑尖——正刺中了一团空气。
    银诗微微一怔。
    他甚至一时有些失神,自己竟然落空了?但真正让他惊讶的,并不是自己落空这个事实,而是他竟然没看清对方是怎么躲开的。
    而这一切,都只不过化为方鸻耳边所响起的那个提示音:
    “黑暗仪祭,生效。”
    那星之仪式的力量,来自于蜥人们整个闪耀之海的加护。
    不要说银诗,就是方鸻自己都没搞清楚自己是怎么躲开的,但他站在原地不动,系统判定这一剑必然要他小命。
    那么黑暗仪祭的条件,也就自动达成。
    那之后的一切,也不需要向他报备。
    只不过在躲开那一剑之后,方鸻的平衡值直接清零,控制着不住重心向后倒去,从屋顶的平台之上摔了下去,几乎跌了一个倒栽葱。
    “哎哟——”
    他发出一声惨叫,差点没眼前一黑昏过去。
    但这一切都不能改变直播间内正一片沉寂的事实:
    “刚才发生了什么?”
    “他怎么躲开的?”
    “我靠,那个侧身闪……剑圣R当年巅峰时期也就这个水平了吧……”
    “斩空?”
    “可他对手可是副团长啊,惨惨惨,副团长PTSD该不会又要发作了吧……”
    银诗心中确实有那样的震撼,只是他还分得清楚,那绝不是R的招式,而且对方只是一个战斗工匠而已。
    战斗工匠和剑圣之间的区别,他还分得清楚。有古怪,银诗忽然意识到自己可能上了个恶当,就如同他当年上那个人的当一样。
    他心中暗叫了一声侥幸,还好,还好自己够谨慎,还有一剑,否则公会这一次非开除了自己不可。
    银诗立即收回心神,打起十二分精神,仿佛对付一位十王级别的对手一样,咬牙切齿地一剑向方鸻斩了过去。
    你很少会看到一个顶尖的一线选手,对一个菜鸟露出这样的神情来,但至少此刻,直播间内每一个人都看到了这位副团长脸上的神色。
    “我靠——”
    “哎呀,那小子完蛋了。”
    但方鸻自己还摔了个七荤八素,他当然知道银诗下一次攻势只会更凌厉,但他也没什么办法,他本来也只是拖延时间而已。
    他已经躲开了第一剑,又靠着黑暗仪祭的效果躲过了第二剑,还想躲过一位龙骑士全力以赴的第三剑?
    方鸻就是心态再好,也没自大到这个程度。
    只是正是这一刻,一道刺眼的光芒忽然从一侧建筑之上闪现,数道赤红的射线,犹如光雨一样击中了这一边的屋顶。
    连续两三道光束,扫中了屋顶的栏杆,立刻炸开来,扬起一片飞散的石块雨点。飞散的石雨虽然还不至于妨碍到一位龙骑士手中的剑,当扬起的尘埃,还是同时遮住了两人的视线。
    方鸻几乎是一刹那之间感到一种莫名的感觉锁定了自己,他立刻反应过来那是龙骑士的域能力。
    也只有龙骑士的域能力,能在目不能视的情况下,可以准确地锁定对手。
    可也是那一刹那,他忽然之间抓住了一丝机会。
    对方是龙骑士——
    可他,也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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