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屛寺外,镇海都将丁从实也在打量着墙头上的青旗,然后举着鞭柄对着左右道。

    “这就是号称贼中最为骁勇,也最似官军的太平贼么。。这些布阵行营的手段,看起来也的确甚有些章法。。”

    “据说此番贼中乃是乘着土蛮之乱,得了桂管和安南之地的长征健儿遗泽。。遂得以捻熟了官军的战阵、操行,而在众贼之中始以别树一帜呢。”

    当即就有人根据残缺不全的传闻和消息回答道。

    “此番奉令公之命数路击贼,首当可虑一为拥贼甚众的盖氏大部者,再则便是这窃据江宁的太平贼势了。。”

    丁从实微微点头继续道。

    “如今盖氏贼首已为张(全)金吾所困,如釜底游鱼而存亡旦夕;太平贼也倾巢而出了。却不知谁人可为我拿下这太平贼的头阵呢。。据说之前往夺的数只土团,都已经受挫铩羽而归了。。”

    “某家愿为都将前往,拔此头阵。。”

    却是一名长相粗豪而眼神精明的军将,乃是来自常州新设的京山镇将卢冠峰。

    “还请都将稍加慎重一二,之前。。”

    又有人开口劝谏道,却被丁从实从马上转过来的眼神给制止住了。

    随后在呜呜的螺号声中,五六百名身穿短跨皮甲,手持柳条牌和短梭镖、铁叉、板斧的京山镇兵,整列成前尖、中方、后宽的三道横阵。缓步踏进又徐徐欣然变成小跑加速起来,继续保持着松散的阵势向着古屛寺的所在猛扑而去了。

    “这便是京山兵赖以成名的角迭阵啊。。号称是抵角如浪迭的战法。一旦对敌挡得前锋,则为中队所扑击如雨下,后队亦以掩杀之。。”

    顿时有人给丁从实当场介绍起来。

    “是以屡败贼势而及无可当,此番是又见建功了。。”

    然后就见这只京山镇兵的先头,突然爆发出一阵参差不齐的喧哗声,纷纷矮了一截似的丢下手中的柳条排,抱着脚痛呼起来;似乎是猝不及防踩上敌人布设在外围的地签。剩下的人也连忙上前去帮忙和救助。

    然而他们这一停顿,却被后方隔开十多步距离的手持梭镖欲投的中队,给完全暴露了出来;只见原本毫无动静的墙头上人影一闪,短而急促的飞矢如雨就抢先一步掠过前队的头顶,而密密匝匝的贯入了他们之中。

    霎那间又多又密的中队人丛,就像是被割倒的稻禾一般,给血花四溅的穿透、掀翻了一大片;而惊的剩下镇兵顿然躲闪不迭的四散开来;这时人数最众的后队总算是赶上来了。

    只见他们鼓起犹存的余勇的分批大跨步越过,那些躺在新鲜血泊中满地尸骸和伤者,而奋勇有加的冲到了残缺不全的土围下,又从各处缺口呼号大吼着一拥而入。

    丁从实这才微微松了一口气来,然后突然就见隐隐的蓬蓬震响连声而起,在土围缺口之后突然就冒起许多道灰烟来;然后在短促而凄厉的撕斗、叫嚣声后,这些冲进去的声响和动静就逐渐消失了。

    而在观战的官军众将一片期待或是期许的心情当中,那几面飘摇的青色太平战旗依旧是不为所动一般的飘荡在空中,而城镇土围外那些受阻的京山镇兵残余,却是已经纷纷调头转身忙不迭的溃逃了回来。

    然后,就被墙头上所射出的箭矢给从后背射翻,钉死在泥地上了。见到这么一幕,观战的官军众将却是有些瞠目结舌而哑然无声起来;就连他们身后负责摇旗呐喊、造势助威的行伍,也有些迟钝渐渐的消停下来

    。

    “一群废物。。”

    随即,丁从实不由脸色微变而在口中微微吐出这几个字来。然后,他用目光巡视了一圈这些军将,用一种风轻云淡的声音道。

    “不知还有谁愿前往。。”

    “某可前往。。”

    在众将面面相觎了片刻之后,又有人主动站出来大声道。却是另一步足有上千人马的明州土团将白毅幸。

    “只是怕这镇中之贼的数目有误,观其攒射最少有数百之众。。”

    然而他又紧接着拱手为礼顺势要求道。

    “是以,还请都将发兵替我压阵和接应。另请别部人马从他处鼓噪佯攻,以为我部策应。。一亦我部攻入贼中,便就伺机而动。。以为稳妥和周全。。”

    “善也。。”

    丁从实不由的点点头。

    然而在过了半个时辰之后呈现在他面前的,那些已经顶冒矢雨攻进去的明州土团,就只剩下竞相从土围子里奔逃出来的溃卒和败兵;

    而另外三边负责佯攻的人马,也实际上只有东面一路真正冲到了土围边上,与墙后太平贼接战厮杀起来;其他两部都是慢吞吞的腾挪上去,然后再在墙下飞快的一哄而散的退逃回来了。

    好在正所谓是”东边不亮西边亮“的道理,眼见得作为佯攻和牵制的东向那一部人马,却是在墙围下站稳了脚跟。

    “吕镇扼已然率部攻进去了。。”

    不由有人惊喜的连声叫喊起来。

    “快快擂鼓助威,再发兵。。”

    话音未落,这些攻入其中的镇兵也突然在惊呼惨叫声中,再次纷纷爬沟跳墙的溃逃出来了。还有人撕心裂肺的叫喊着:

    “吕镇扼没了,贼人有妖法。”

    “吹响进击号,余下待机的各部,全部都给我压上去。。告诉他们,先破贼者赏绢一千,甲三百领。。”

    下完这个命令之后,丁从实却是微微叹了一口气。若不是他在收复句容城的所得实在远低于预期水准,又何须用预期的允诺和好处来,更多借助这些实力良莠不齐的外力呢。

    当初令公虽然如约给他一只配备齐全的人马作为班底,但是除了支应数月的粮草之外,其他就要靠他自己的努力争夺和谋划了;

    毕竟,有了新光复的地盘来征收钱粮,以及奋勇杀贼所夺取的辎重斩获为支应;才有可能进一步的扩充行伍和赡养士卒,乃至用不断的犒赏来聚拢人心。反过来又为他增强了讨贼建功的资本,这是一个滚雪球式递进的过程。

    另一方面,也只有达到了一定的战绩和成果之后,才有可能进一步的追加给他更多财力物力上的支持。这也是如今润州境内主动出击的数路官军普遍现状。

    虽然首先提出来这个方略的乃是丁从实,但他可并不是那位节帅唯一的选择;只是作为尝试他可以比别人抢先一步行事而已。

    所以他也只能用自己的名分和头衔,去拉拢和聚附这些奔赴润州而来的地方行伍,以为一时的羽翼和助力来壮大声势和账面上的实力。

    然后,一边平衡内部的利害关系而驱使他们去攻战贼军,一方面又待其被消磨和削减的势弱之后,名正言顺的以整军之名而吞并之;当然了,期间也有几个不那么甘愿的土团头领和镇将之属,于是他们就非常令人惋惜的阵没在了贼中。

    然后,在他击破了好几只活动在丹徒附近的贼军,抢先将两千多颗各色首级一起送往节镇理所,夸功游街振奋了军民士气之后;他也如期得到了来自周使君的嘉赏。

    虽然本官职事上没有增加,但是却得到了一千新募的团结子弟,三千人份的甲械和两月之饷;然而,很快的他的竞争对手也随后出现了;其中就那位新授杭州刺史的杭州八都团练使董昌,亦有号称苏常诸镇戍第一的海陵镇遏使高霸。

    但是最有力的对手,却还是一个既陌生又熟悉的人物;乃是出身曾经祸乱了江东两浙大部的前狼山镇遏使王郢麾下,却率舟师背弃其投降朝廷得授金吾将军,如今身为沿海水军兵马使的张全。

    因为他收聚了常州、明州各地的王郢旧部,又有舟师为代步;因此讨击起贼势来可谓是兼得地利、人和之便,而呈现出后来者居上之势。哪怕他进入润州的最晚,却以擅长内河水陆夹击之势,屡败大贼酋盖洪的本阵于延陵、曲阿、金坛城下。

    如今更是与海陵镇遏使高霸,八都团练使董昌一起,将其围困在了金坛县境内的茅山与长塘湖之间方圆数里地内。而唯独丁从实这一路成为被安排阻敌打援的一路。

    然而,他也没有办法从节衙处求得更多的后援;理由很简单也很名正言顺。一方面是草贼的水师还在隔断江上而威胁于丹徒城外,另一方面则是要全力防备尚在宣州境内的黄逆本部。

    因此高歌猛进的连破数路贼军斩获各万之后,却是屡屡受挫在这区区的古屏镇外;这难免让他脸上无光而自觉急切起来。

    “宣润弩士何在,阳山弓手何在,与我速速掩杀贼阵。。”

    丁从实突然挥下马鞭厉声道。

    “还请都将捎待,那些出阵人马还没有完全退回来啊。。”

    这时候有人忍不住急切喊道。

    “军情火急,殊不知战机稍转即逝的道理呼。。”

    丁从实却是不为所动的道

    随着军令传下,早已侯待的阳山弓手们率先踏步上前,张弓撘射出漫天的箭雨来;随后压低射角的弩士们也完成上弦蓄力,而放射出毫无差别的覆盖了古屏镇内,正在撕斗成一团的敌我双方。

    刹那间就像是在惨叫连连和怒吼叫骂声中,古屏镇內的平地上和墙头、瓦顶上,长出了一层血色斑驳的箭羽构成的绒毛一般。

    这时候,远处却传来了隐隐的响雷声,让正在待机的官军们不由抬头望向了,大片云彩却依旧透出细碎斑驳阳光的天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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